又不是你儿子

林小兵不是我的儿子，他随我妻子的姓。

有一年的时间，我在离婚还是不离婚的念头里纠缠。可是，还没纠缠完，妻子就出车祸去世了。那年，林小兵7岁。

他说：“你不想留我没关系，反正你对我不用尽义务。”我瞪着他：“你不在这儿住，能去哪儿。”

三年后，林小兵10岁了，不仅洗自己的衣服，还连带着洗我的，学习从来没有让我操过心。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他的老师，老师热情地问我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当天，我给林小兵买了一套英语光盘，回家后，放在他的书桌上。他很高兴，忐忑地向我道谢。

晚上，我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一个日记本，里面有很多数字，最近的一笔是178元。是那套英语光盘的价格。我问他，为什么记这些，他讪讪地说：“看以后能不能挣回来还给你。”

真不是你儿子

林小兵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我也觉得管他时理不直、气不壮，所以，潜意识里，我没把他当作我的儿子，对他只是尽义务，虽然有时候会搭了感情进去。他有时候会炒几个菜，陪我喝点酒。有时候喝多了，我会说：“林小兵，咱这日子也挺好的。”

他15岁的时候，我受了骗，三十万元的货款血本无归。折腾了一个月，我只剩下喝酒的能耐。喝多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我说：“你这个崽子，要是你以后也这么坑我，我就死了算了。”

那个骗钱的哥们反倒张扬起来，他到处扬言：“老陈就是一窝囊废，还替人家养儿子。我就是坑他，他也没办法。”好事的人把话传过来的时候，林小兵的脸黑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头破血流地回家，看到我，很男人地横：“老陈，明天你去拿钱。”

他头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我紧张地揪着他去医院，忍不住哭了。见他满头鲜血，我的心无比地疼。他乖乖地跟在我身后，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那天，他的头上缝了十一针。

第二天，那个人便来了，送来一部分货款，说余下的他抓紧想办法。临走的时候，他说：“这小子真不是你儿子，比你狠多了。”原来，林小兵跟踪了他几天，在他与朋友聚会的时候冲进去，用桌上的啤酒瓶砸伤自己的脑袋，他说：“你把钱还给我爸，不然，你的脑袋就是这个下场。”

我就是你儿子

钱追回来不久，我被单位裁员回家了。这一年，林小兵也开始不让我省心，成绩在一个学期之内差得一塌糊涂，给我留张纸条说不去上学了，之后，逃课，打架，谈恋爱，整夜出去玩。好不容易看到他，身边还有个青涩的小女生。

我已经找了他一星期，拳头捏得咯吱响，但我还是很绅士地拍拍他的肩：“爷们儿，忙完早点回家。”女孩子有些慌张，他无所谓地说：“这是老陈。我的同居男友。”

他已经和我一般高，有了浅浅的胡须，额头的疤痕还很明显，这个不声不响的男孩已经在我身边混了16年。我警告他：“我已经有了打你的欲望，不要让我产生冲动。”他乖乖地跟在我身后回家，半晌，他说：“老陈，其实，你打不过我。”

我说：“我还不老，才43岁，只是没了工作，失去做人的底气。”他看着我，说：“老陈，这话不对，你这么年轻、这么帅，不可以没信心。”

我辗转地找工作，不是别人嫌我年龄太大，就是我嫌薪水太低，一次次碰壁后，信心跟着跑了。倒是林小兵乖乖地上学去，早出晚归，不再给我添乱子，他还试着叫我爸爸。

那天，我在厨房做饭，他站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忽然，他说：“爸爸，你怎么有白头发呢？”说完，急匆匆地去了客厅，嘴里哼着歌。我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案板上的洋葱辣得很，辣得我直流泪。

晚上，林小兵买了酒，他说：“爸爸，咱爷俩喝点。”酒喝到一半，我问他怎么忽然想起这样叫我。他说：“爸爸，我以前不叫你，是怕你想扔我的时候放不开，我怕耽误你的幸福。可是，还是耽误了。”

永远是你儿子

林小兵开始给我钱，有时候几百元，有时候几千元，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开始担心，跟踪他，发现他根本没上学，总是待在一间出租屋里，进进出出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还有那天的那个女孩子，一待一整天。我想着林小兵给我的那些钱，心沉了又沉。

那天，林小兵出来的时候，我正瘫坐在楼梯口，手脚冰凉，嚅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他吓坏了，和一帮孩子把我送到医院。

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睛肿肿的，我扭过脸不理他。他把脸伏在我的手心里，不停地叫我。那个女孩子给我削水果，在他出去交钱的空当跟我解释。她说，林小兵带了几个朋友在开发游戏软件，没有做违法的事情，她还说：“叔叔，你不知道林小兵多在乎你。他常说，你只有他一个亲人，你老了，他养你是理所当然的。”

我闭上眼睛，脸颊上有湿湿的东西落下来。我想，我是不是老了，这样容易流泪。我知道，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自始至终，他都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