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陈迹
看见家奕和她在操场里静静地走着,他们的身影那么亲密和谐,一圈圈的足迹仿佛都碾在我的身上,我在宿舍里狂躁得不能入睡,趴在阳台抽许多烟,直到半夜里家奕偷偷地推门回来,才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放倒在被子里。那段日子,我亦是被煎熬着,人快接近分裂。
1.
不得不说,我们有些老了,同学会上分外鲜明。最显著的特征是发福,当年挺拔窈窕的男女纷纷走了样,腰间环着游泳圈,膀间赘肉像蝙蝠袖晃动。男同学们的笑容有了明显世故的夸张成分,女同学们的粉底被灯光暖得浮出了油,面具似的盖在脸上,半点看不真切。我们忙碌地交换名片,叙旧谈新,努力将淡忘的往事搜罗出来焐热一番。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裘家奕,你们两口子来得这么迟!
连正在讲电话的肖艾笛都禁不住循声望去。大概是始终没有离开学校的关系,虽然裘家奕已在政教处任职主任,也算一条腿踏进官场,但原先的翩翩书生气里只多了稳重的儒雅,并未有铜臭半分。费蓝则几乎丝毫没变,仍旧眉清目秀身段轻盈,岁月没有在她那儿碾下流逝的痕迹。两人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还是当年那对璧人。
班上情侣毕业后修成正果的不多,裘家奕和费蓝是一对,我和肖艾笛是另一对。此刻我们四人被旧日同窗轮番敬酒轰炸,颇有接受检阅的意思。陈朝是早早就喝高了,摇摇晃晃地扑到我们中间来,浓烈的酒气喷上人脸,他说:你们啊,就是理想爱情的最佳蓝本,你们好样的……肖艾笛笑得非常勉强,我将陈朝拖到一处,只怕再这样闹,她会不顾情面扬长而去。
隔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裘家奕向我投来理解的眼神,他微微举起酒杯,我一口饮尽手中酒,舌间感触辛辣至极。同学中只有家奕知道我和肖艾笛已在商议离婚,我们过去关系甚笃,后来又有工作联系,偶尔一起喝茶打牌,我难掩艳羡地感慨他的生活美满得可耻,事业稳健上升,有贤妻宜家宜室,过不久再添个佳儿膝下逗趣,简直就是庸碌世界里的幸福典范。
裘家奕开解我,离婚未必不幸福,他说立铭,你和肖艾笛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分道扬镳是迟早的,确实不必伤心,不如花时间想想以后的日子如何经营。家奕踏实真诚,他不喜欢肖艾笛,也从来不加掩饰,大约因为这份真,我们一直保持着念书时的友谊。
酒店门口,有人嚷着要去夜总会。陈朝醉成烂泥瘫在我身上,我们几人有意识地脱离了队伍。费蓝从附近药房买来几盒醒酒液让陈朝喝下,肖艾笛在路边伸手招车,她告诉我还有另一场夜宴要赴,坦然得让人无言。我望着她的小腿从计程车的门边优雅地收进去,然后在夜色中绝尘远走,转过头来对身边的裘家奕夫妇略微难堪地苦笑。家奕宽慰地拍拍我的肩,只说,改天你和陈朝来家里,我们单独聚。
2.
我送陈朝回家,他仍旧住在初毕业时租的那间破屋,一盏灯在脏兮兮的天花板上虚弱地悬挂着,放电脑的书桌上撒落不少烟灰。陈朝在床上跌出很响的一声,仿佛要将它砸出洞来。我站在屋中央环顾四周,一如既往难以落座。
像做了个糟糕的梦,生活怎么会是眼前这般光景。
旧日时光回忆起来叫人惆怅,那时我们无不对生活野心勃勃,时常充满激情地描绘壮丽未来。而现实自然不会任人设计。拿我们宿舍的几个男同学来说,姜培在一家通信公司工作几年之后决定回老家考公务员,理由是在B城就算不吃不喝也要二十年才能买得起一间蜗居,但回去之后的局面同样尴尬,他连考两年才勉强上线,28岁在小县城的质监局混了个办事员,回头再看原先的公司却日渐壮大,当时的同事都个个升职加薪。同学会我打电话通知他,他说你们好好聚吧,那泄气的口吻使人无奈。
陈朝从大一开始就做作家梦,整日伏在案头写写写,有时亢奋得满房间乱窜,有时急得拿头去撞墙壁。毕业后他进了出版社工作,本以为是和梦想步步接近,可是近几年但凡识个字的人都会写几笔,陈朝很快明白要当一个成功的作家除了才气还要兼具商业精神。他不甘妥协,索性在家专攻写作,然而除去在裘家奕的介绍下在当地报纸杂志发表一些豆腐块之外,陈朝并没有拿出别的成绩。他渐渐成为同学中的笑话,具备了天才作家的所有外围条件,如单身、贫穷、神经质、愤世嫉俗,却单单没有成为作家本身。
裘家奕算是发展最端正的一个,毕业留校任教,然后逐步提升。虽然在少数几个经商成功的同学眼中看来这人生不免过于温吞,聚会中甚至有人借着酒意调侃费蓝所嫁非人,但她恬淡的笑容彰显着幸福,本就雪白的皮肤透着珍珠色,生活的润泽无须旁证。
而我,我的人生十分平常。上学时打球是中锋,工作时业绩平平,业余做点教学器材销售,多数时候要托家奕的人情,就连打麻将都是赢点钱就信手胡来,不输不赢最开心,但总是难免挂点彩。感情生活上,恋爱结婚都是肖艾笛占据主动,现在离婚也是如此。她觉得我不够积极上进,我说那你当初还说我温和淡定,在一起放心。时代变了,肖艾笛说,念书时候所需甚少,以为爱情可以当饭吃,温柔可以当被盖,现在才知走在商场里看着昂贵标签的衣服真会觉得又饿又冷。她如此勇于推翻自己,我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想自取其辱地去揭穿她已经另栖高枝。
我反省着,是不是过于自满现状,一套按揭十年的两居室和一辆车,一份工作和一点小有赚头的私营生意,的确没有奢侈消费能力,但也绝不至于落到社会中下层。后来我有些明白,诸多原因都是借口,百般优点变成百般不是只需一个理由,就是感情的消失。这领悟一度使我意志消沉自我怀疑,只以为时间可以建立爱加深爱,却忽略它同样具有锐如锉刀的抹杀之力。罢了,不如寄情于工作,有一点肖艾笛是对的,事业成功可以让男人的身板坚挺。
临近开学,我手里有些实验器皿,打电话给裘家奕,他十分利落地答应下来。我约他周末在城郊的一处俱乐部喝茶商谈具体细节,这里有茶坊和西餐厅,还有个小小的高尔夫球场。我有时周末会来打球,并开始喜欢上这项运动,因为它不需要与人协作,也没有人关心你几杆进洞。看着小白球随着球杆远远飞出,脑袋会有刹那间的放空,好像自己也随之脱离乏味的生活轨迹。
谈好事情,我和裘家奕在沙发上松弛下来,他替我将杯子里的茶添到八成满,环顾四周又拍拍舒适的扶手说,立铭,你还挺会找的,这个地方环境不错。
我笑笑,自嘲地说,单身汉么,总要把自己打理得滋润些。
已经分开了?他关切地问。
还没,就差最后的手续。
唔,暂时一个人过过也是自由……家奕很正经地说道,不过最终还是得有家庭啊立铭,像陈朝那样独自窝着怪苦闷的。你其实适合找个温顺些的女人,肖艾笛是太强势了,精明有余,贤惠不足。
找个像你们家费蓝那样的?我开玩笑。
哈哈,她也很有自己的生活,可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居家。裘家奕笑了,神态之中洋溢着得意。费蓝当初是我们班上颇受追捧的小美女,与裘家奕同样留校任教,据说两人闲来在家还绘画习字听戏曲,单单设想那番光景已是神仙眷侣。
我禁不住长叹一气,可遇不可求啊——裘家奕还想说点什么,我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放下茶杯对他说,走,去打两杆。
3.
清晨下过一场雨,初春时分的草坪尤其清润翠绿,泥土味的空气窜进呼吸,人的心情也变得明朗。我们特意挑了安静的角落,旁边只有两个中年人。裘家奕将厚外套脱了,只穿了件米灰色的套头毛衣,下装是随意的粗布休闲裤,他挺拔修长的身材映进后面西餐厅的落地窗,恰好被打了木条边框的玻璃框成一幅画,里面几个喝咖啡的女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如果我是她们,想必也会多看他几眼。
其中一个女人我是见过的,好几次来都碰见她,有时独自,有时和几个女友。她特别喜欢穿那件宝蓝色兔绒线衫,下面配以白色短皮裙和深棕色长靴,短发别在耳后,很有几分雅致。她看到我,略微抬起下巴算作招呼,我也走近餐厅方向对她颔首微笑。玻璃上我的影子和她的脸很奇异地重叠在一起,我的心忽然温柔地荡漾了一下,下意识地移开眼神,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陈朝和费蓝,像两个粘着的泥人亲密地缩在一张半圆形的沙发里,尽管角度不那么好,但我仍可清楚地辨认出他们,没错,真的是。陈朝附在费蓝的耳边说了什么,她笑起来,撒娇地握拳捶打他的胳膊,陈朝趁势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拖到怀中,费蓝略微挣扎了一下,就乖乖地安静下来。
她细小的耳垂上缀着一粒水钻耳扣,在发丝间闪出蜇人的光。我的脑子轰地发懵,一时之间心里很乱,这边家奕正潇洒地挥出一杆,小白球倏忽飞去看不见的地方,他回头对我展露爽朗的笑,我正迅速掂量着是不是应该先把他带离这场可能遇见的尴尬碰面,他的脸色却已经渐渐变了。
顺着我站的方向,裘家奕看到了餐厅里的两人,他大概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局面,很是无措地僵立在那里,甚至拿不准应该有怎样的表情。最后他甩下球杆往里面走去,走得很快,我不得不小跑跟上,一边在想如何能把事情控制得稍好一些,突然前面嘭的一声闷响,我看到183cm的裘家奕直直地倒下来。他在疾走中被一个男人猛力后挥的球杆击中头部,声音之大,连餐厅里的人都集体起身观望,混乱中我看到一脸惊恐的费蓝被陈朝使劲抱着往门外拖,躺在我脚边的裘家奕身体抽搐着,血从脑袋的一侧汩汩地淌出来。
短发女人帮我们叫了救护车,一同坐在120里,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苏文音,是这家俱乐部的股东之一。苏文音说卡座的那两个男女是你们的朋友吧?他们来过这里好几次,因为每次都是女方埋单,所以印象特别深。说着她看看在昏迷中的裘家奕,已然大致猜到事情原委。
在急诊室外面拨电话给陈朝,关机,打给费蓝也是同样。我狠狠咒骂着将手机砸到地上,这时候费蓝鬼也似的跑进来,她嘴唇灰白,浑身发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淋漓的冻雨在她的呢子外套上结了一层细细的霜花。费蓝抓住我的胳膊声音细弱地问,家奕怎样了。我看着她的脸,狼狈惶恐中全然失去往日的神采,我摇摇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已是软弱地晕了过去。
裘家奕仍在抢救中,我将费蓝拜托给苏文音,独自走到医院门口去透气。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花坛后面抽烟,我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一脚狠狠地踹过去。陈朝猝不及防地被踢翻在地,他惊惶地转头看我,然后缓缓站起身,眼睛里密布着血丝,神情接近冷酷的平静。
你怎么做得出来?那是你好朋友的女人!我揪着陈朝的领子咬牙切齿地问。
别虚伪了,钟立铭。陈朝拨开我的手冷冷地说,你是在为裘家奕打抱不平吗?你是嫉妒我,嫉妒我得到了费蓝。
陈朝理直气壮,我瞪着他,用牙缝间吐出两个字:无耻。
我却知道陈朝说的是实话。费蓝是当年班上年纪最小的女生,性情里的清纯开朗一向很得男生喜欢,但也许是不想过早地破坏那份天真,谁都没有轻易表达。她与我们三人的关系都好,毫不避讳地出入在我们那间乱糟糟的男生寝室,很难知道她的心思。有日我们约着出去吃火锅,她和裘家奕牵着手姗姗来迟,我还记得当时我和陈朝那惊愕失措的相视一笑,片刻间彼此的落寞都了然于心。很快我开始和肖艾笛约会,陈朝也狠狠地荒唐了一阵,只是他始终是没有结婚,稀里糊涂地混了这些年。
陈朝转身走了,扔下一句有什么事打给我,裘家奕死了我填命就是。他倒是豁出去了,态度十分坦然,我沉默地走回急诊室,家奕正好被推出来,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仍旧挂着氧气,不过监护器显示心率和血压已经慢慢平复。费蓝挣脱苏文音扑到家奕身上,她哀哀地哭着,情状很是悔恨,瘦削的双肩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我非常疲倦地靠在墙上,手里接过苏文音买来的咖啡和三明治,咬了一口,食不下咽。
医生说家奕最快也要明晨才能苏醒,费蓝自是不肯走,我也不放心离开。折腾了整个下午,不觉已是沉沉入夜。苏文音走后不一会儿又开车回来送了些水瓶脸盆和吃食,我过意不去地说下次请她吃饭,她笑笑说来日方长,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好,别太累。
4、
费蓝呆滞地坐在走廊上,双眼已经肿成桃子。我走至她身边坐下,长长的走廊上一时间只回响着她轻声的抽噎和我浓浊的呼吸,终于我开口说,你们也太糊涂了。
我……费蓝开了个头,却仿佛难以启齿,良久才说,立铭,这些年我也很苦闷。
家奕对你不好吗?我以为再也没有比你们更幸福的一对。我的确为他不平。
他很好,我们也很好。可是……总之你不会明白。
我禁不住冷笑,尖锐地讽刺,是为了寻求一点刺激吧,我知道,陈朝那人人来疯,是比我们都更懂得浪漫。这话说完我立即缄了口,太明显的争风吃醋,我有什么立场来责备他们,毕竟我又不是裘家奕。
没想到费蓝竟痴痴地点头说,是啊,跟陈朝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年轻,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候,回到和你们一起的日子……她接下来的那句话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说,你不知道吧,立铭,那时我很爱你。
我猝然转头,费蓝的目光没有看我,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就像过去的时光被她不甘心地死死踩在那里。我登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有一个部分被踩中了,哑然失声的体会,再度自嘲地摇头说,怎么可能?
她轻轻一笑,怎么不是。家奕也知道,那时我很苦闷,一直不了解你是怎么想的,后来他给我出主意说我们假意要好来试探你,如果你有失落的反应,便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可是你很高兴地祝福了我们,很快又和艾笛恋爱,而家奕一直都对我很好,操场那条路他不知陪我走了多少夜,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真是很伤心。
费蓝的声音清醒真实,一粒粒像珠子砸到湖水里,我颓然将头倒磕在墙壁上。那段日子,我与肖艾笛约会回来,看见家奕和她在操场里静静地走着,他们的身影那么亲密和谐,一圈圈的足迹仿佛都碾在我的身上。我在宿舍里狂躁得不能入睡,趴在阳台抽许多烟,直到半夜里家奕偷偷地推门回来,才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放倒在被子里。那段日子,我亦是被煎熬着,人快接近分裂。
我真是不知道啊,费蓝。我说着,竟有些想哭。
不,你知道,你只是不敢试探争取,你害怕是自己一厢情愿。费蓝的话一针见血,将我的懦弱和她的失望一刀剖开横陈眼前。我同时想到这几年不疼不痒的婚姻生活,想到肖艾笛灰心的表情,忽然明白自己所谓追求与世无争都是借口,是的,我只是不敢。
太晚了。长久的沉默里我们都这样想道,已经太晚。
天性的软弱在命运里打下灰败的印迹,层层叠叠,怎能撇清。
又过了好久,我说,那你也不该和陈朝啊——费蓝终于再次痛苦地啜泣出声,我是错了,早知事情会这样,我绝对不会。说罢她难堪地掩着脸,深呼吸后走回家奕的病床前。而我,依旧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无法动弹,夜那么长,值班的护士每隔一个小时就巡房查看,我听着来自外界的声响,觉得自己像正在历经一场缓慢的死亡,怎么都挨不到天亮。
5、
我在医院里守了三天,裘家奕醒来以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当天的事。费蓝像赎罪般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那种体贴让人不忍多看。我想家奕何其爱她,所以体谅,所以沉默。沉默便是最好的宽容。后来肖艾笛来过一次,带着离婚协议书,她在家奕床前匆匆慰问后让我掏笔签字。我几乎是以麻木的心情结束了婚姻,处理了房子,将一半的存款划到肖艾笛名下。剩余的另一部分后来入股了苏文音的俱乐部,这是她的主意,那段时间之后,我们常常在一起喝酒,不久我们开始恋爱。
家奕渐渐康复,却留下了一些不能解决的后遗症,只要稍加思索脑袋便剧烈疼痛。夏天开始时他重新回到学校工作,只是被调到后勤,闲散的日子更多了。有人说时常看着费蓝搀着他在教师宿舍楼下散步,走着走着他就累得扶着额头在石凳上歇息,费蓝就在旁边摇扇子,两人像是黄昏里一幅和谐的画,带着些说不出的凄凉美满。
决定与苏文音结婚之后我开始翻看电话簿,才发觉很久没和陈朝联系,他的号码拨过去是空号,去出租屋找他,房东愤怒地说这人欠了两个季度的租金偷偷跑了,那些破电脑家什根本抵当不了几个钱。房子当然租给了别人。那次事件以后,陈朝似乎彻底消失,听说是回了老家,但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居然也想不起。只是坦白地说,没有人关心陈朝如何过活,他发表文章的那些报刊我向来是不看。我们之间一向靠往事维系着已经渐渐腐朽的情谊,过去家奕多是主导,现在自然就无从提起。
甚至我和家奕也不常往来了。他仍旧喜欢约我喝茶打牌,但俱乐部做大之后我的时间更少,三次才能赴一次约,每每看见家奕步履变缓,戴了眼镜,认真琢磨着手中的十几张麻将,絮絮叨叨地对我讲生活琐事,总是心酸。惊觉这才算是真的老了,平静的,连挣扎的痕迹都看不出来。费蓝当然也就忠心耿耿地伴着他老,身上的衣服维持着几年前的款式,下了课就是料理家务,再没有对生活表露出一丝不甘。学校修了新的宿舍,他们搬了宽敞的三居室,屋子出奇的整齐漂亮,让人想当然地推断到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打扫上面。阳台上的棋盘和茶具静静散着洁净的光,书桌上铺着写了一半的毛笔字,现在看来,都是很寂寞的消遣。
从家奕的新房子里出来,苏文音当即发表:太完美了,也是一种缺陷啊。
我不好说什么。那种完美像坟墓,的确是静得太安详了。
这样的日子很快又过了两年,许是大家都各自繁忙,没有人再提头举办同学会。那天苏文音去医院做检查,回来告诉我,费蓝好像也怀孕了,微微腆着还没有走样的腰身和裘家奕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人都掩饰不了满脸恍惚的喜悦。哦,是吗?我说着将耳朵轻轻贴在苏文音的肚子上,心里想,这一年我们已经3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