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
有诚意的爱情是陪伴,真正有价值的是我们的时间。
1
宝儿的腰板很薄,从侧面看,瘦削而有力,是典型学芭蕾的姑娘。她不肯好好吃饭,理由总是很充分,“要保持身材呀。沈老师讲了,首先就要瘦,其次才是力量。”
阮家姆妈很听不惯这种话,敲敲碗沿,“男人家知道什么。十五岁不吃饱,哪里发育来。”
宝儿就不耐烦了,“你就知道发育,长那么胖,没气质。”
“你不吃?”姆妈夹一筷子红烧肉到她碗里,“不吃下午不准去练了,功课都搞坏掉了。”
“姆妈!”宝儿只好又拿出软磨硬泡这一招来,“吃好伐,吃的呀,少吃一点就是了。”她把肥肉和肉皮都弄断,扔到爸爸碗里,那块瘦肉混在米饭中一起送进嘴里,吃药似的,勉强咽下去了。
“有你后悔的时候。”
阮先生一生人斯文有礼,在家里对老婆承让惯了的,抓住机会也要造造反,“沈老师年轻又帅气,小姑娘魂都勾跑了,你说话管用?不如沈老师讲一句。”
“就是。”宝儿不害羞,大大方方地承认,“沈老师讲的都是对的。”
2
沈芳的教育观念比较激进,舞蹈追求的不是美,而是对意志的锤炼,所以他一直要求学生瘦——在这个年代做瘦子,需要极大的毅力。
“沈老师。”
“来,先过磅。”练功房里搁着电子秤,宝儿撅着嘴站上去,指针晃了晃,显示78斤多一点儿,沈芳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刚吃过饭嘛。”宝儿越说声音越小,唧唧咕咕地补上一句,“都怪姆妈。”
“不要找借口。”
宝儿看他一眼,冷若冰霜的脸,两道长眉,精致的红菱小嘴,姆妈说沈芳扮成女孩子样子倒俏丽,言下之意全是菲薄,然而在宝儿听来,这才凸现出老师与众不同。
她不愿意惹他不高兴,哪怕明知道他只是为了表现师威才板着脸,也让宝儿心里揪着似的痛一下。她乖乖对着一整面墙的大镜子跳操,直跳了一个小时,同学们陆续才来。
辛龄趁着沈老师没注意,蹭到宝儿身边,扯扯她的衣襟,“怎么了?又罚你?”
“嗯。”宝儿停下来抹一把汗,“吃肉了。”
沈芳扭头看见两个女孩子头碰着头唧唧咕咕,发丝都缠在一处,实在可爱得很,咳嗽一声,“辛龄,别闹她。”
辛龄乖乖退到一边,排进过磅的队伍里,略重一点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地跳起操。
辛龄一贯胃口不好,加上家里常年吃花素——只有鸡蛋可以吃,总是轻飘瘦弱的。她和宝儿又不一样,宝儿再瘦,精气神都还在,是个活跃热情的姑娘。辛龄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弱不禁风的劲儿,肤色白得透出青,风吹吹就能倒似的。她来上芭蕾课,像人家送男孩子去学武术,为了强身健体。
沈芳并不特别欣赏辛龄的瘦,因为没经过挣扎纠结,天然的。
他喜欢来之不易的东西,比如做一个教女子芭蕾的男教师,比如追求不可能的女人。从十五岁开始,到三十岁,还没结束,他的青春期特别长,却比别人轻描淡写些。沈芳是个向内用力的人,他使劲难为自己,却不肯给别人一点困扰。
3
两个小时的课程并不轻松,沈芳出了名地严厉,眉头皱一皱学生们就吓得抿紧了嘴唇。有几个女孩子是家人报以殷切希望的,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要考名校,要出人头地,练习的时候很严肃,眉心里一滴汗歪歪扭扭地往下淌。沈芳说,“擦?还记得擦?”教鞭早啪的一声轻轻打在绷得不够直的脚背上。
辛龄骨头软,随便一搭已经达到标准,她懒洋洋地,小声对宝儿说,“你看沈老师的手指。”
宝儿偷眼向背后瞅,远远地,仿佛是小指少了一截,“啊。”她叫了一声,“是切掉的么?”
辛龄说,“像是。”
好吓人。
宝儿比划抹脖子,镜子里一闪,教鞭追了过来。
沈芳说,“去。”
宝儿乖乖蹲到屋角。上课说话罚的是蛙跳,来回一百个。沈芳说,要不是怕你们跳出肌肉来,一千个。
好容易下课,辛龄等着宝儿解开辫子重新梳整齐。同学们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了,宝儿一本正经站到沈芳跟前,鞠躬,“沈老师,我走了。”
沈芳忍着笑,“嗯。”
宝儿才拖着辛龄的手出来,不知怎么的还有几分怅惘,“这辈子也就这一个三个月的长暑假吧。”
“高三毕业也有啊。”
“大学毕业会不会找不到工作?”
“我堂姐毕业半年了呢,还在家里。”
“世道好艰难哦。”
两个初中生认真地叹气,在路边花坛坐了一会儿,吃雪糕。蔷薇花开出来碗大的一朵,潮湿的腥气的草地。小女生细巧的脚踝碰在一起,撞一下,又分开,秋天的气息。
辛龄说,“我觉得他对你特别严。”
“是么?”特别两个字让宝儿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爸妈有没给你报三中?”
“干吗?”
“听说他们要补招一批学生。”
“考不上的呀。”
“这次好像有钞票就好的。”
宝儿眼前一亮,“真的!”
她一直想上三中,那是沈芳的母校,鼎鼎大名的解放前的教会学校,特别有姿态,它的毕业生各个有贵族气质。
“我爸给我报了。”
“那我也去。”
“花痴。”
“怎么样怎么样!”宝儿扭着辛龄的脖子,“我还没进攻呢,你等着瞧。”
4
9月份再开学时宝儿如愿做了沈芳的师妹,还有,说服爸妈让她继续在沈芳那里上课,每周末两小时。姆妈老大的怨气,不过想到沈老师那股飘逸出尘的姿态如果移植到女儿身上也不错,便又让步了。
新校园遍地银杏,这样有气质的树,初秋季节黄得还不够浓艳,高大的西式建筑沉淀着时光的味道,墙壁里仿佛都住着故事。宝儿和辛龄这对娇俏的小姐妹在男生中引起一点小小的震荡。
生活真美好。
宝儿这样写在日记里:只除了沈老师,他还是不开心。
辛龄说,“他那个人闷闷的。也许不是不开心呢。”
“肯定是。”
“你又知道。”
宝儿捧着奶茶焐手,无限向往地向远处望出去,“我住在他心里,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哈哈哈。”辛龄大笑,“看不出你还有写情书的天赋。”
“他心里有个秘密,藏在地板底下,我站在窗外,已经看到了通过去的那扇门,可是他得先邀请我进屋啊。”
“翻进去呗。”
“万一弄坏了家具,弄伤了他,怎么办?”
“太文艺了我都要吐了。”
宝儿生气地说,“我认真的。”
“沈老师挺好的,我支持你,但是拜托你不要一直花痴好不好。”
“你说他现在单身么?”
“嗯。”
“为啥?”
“他有种单身人士特有的气味。”
“什么?”
“朝圣者那种。”
5
班主任许老师下课找宝儿谈心,例行工作,每个新生都要聊一聊。三中的要求是,就算不能跟学生做朋友,至少也别被当成天敌。许老师四十岁了,这套功夫磨得圆融,笑眯眯地问宝儿,“功课重不重?”
“还好。”
“跟辛龄是好朋友?”
“嗯。”
“初中同学?”
“我们家在同一个小区。”
“噢,真不错。”
许老师翻着资料,“你们俩都上芭蕾课?”
“嗯。”
“是自己喜欢还是爸妈安排的?”
宝儿转转眼珠子,这个老师好特别,会问这样的问题,是个诱饵么?她不大喜欢许老师,其实他长得蛮儒雅的,高高的,西装革履,袖子上总有点粉笔灰,说话就带着笑,听说他从来不骂人。可是她就是不喜欢他,他笑得那么空洞。第一天开学她跟辛龄说,“许老师是个好好先生。”
“我看是笑面虎。”
辛龄看人的眼光一流的,以前也是她说,“沈老师暗潮涌动。”宝儿觉得很贴切,她注意观察他细微的表情,然后慢慢迷上了他。
宝儿的五官扭曲成一团,“练芭蕾好累呀,老师又凶。”
“是么?你们在哪里学?”
“老师叫沈芳,自己开的学校。”
许老师愣了愣,“沈芳?”
宝儿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许老师的表情有点僵硬,他想了想,方才挤出笑容,“沈芳过去是我的学生。”
啊!来三中太对了。
宝儿睁大了双眼,“沈老师那时候什么样儿?”
“跟现在差不多吧。他现在什么样儿?”
宝儿很有感情地描述,“沈老师很高,很白,很瘦,虽然不是肌肉,但是有力量。”
许老师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他还真的一点儿都没变。”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宝儿,“小姑娘们都喜欢他,对吧?”
“才没有。”
上课铃响了,宝儿踮着脚尖溜走,许老师还在那里又是笑又是叹气。
辛龄问,“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知道。”
6
高一课程比初中多很多,不过宝儿她们班在年级不是快班,招收的又都是分数略低交赞助费的学生,气氛稍微松弛些。许老师擅长怀柔政策,半是哄半是骗的。周五下午班会,例行节目是个小party,大家各自表演点儿啥,有活泼的男孩子来段单口相声,讲着讲着就成了rap。
宝儿心不在焉地张望着教室外面的风景,她个子高,坐在倒数第二排,侧着头就能看见操场。草地外围种着一圈高大的白杨,笔直地往上长,叶子又阔又大,看不清楚,可是宝儿喜欢那种蜡质的感觉。她陶醉地看着因为距离太远几乎失去焦点的景致,感到一股青春期才有的沉醉。
直到她看见那个身影。
是谁说的,暗恋一个人,最熟悉的是他的背影、侧脸,甚至手指的曲度,而不是正面的五官。在迷蒙里感受他时,脸是最模糊的。
是沈芳没有错的,哪怕看不清,那样的步伐那样的节奏,那样的线条感,就是沈芳。
宝儿陡然坐直了身体,一只手攀上前面辛龄的肩膀。
“怎么了?”
“沈老师。”
“嗯?”
辛龄把头使劲向后靠,才能看到操场,“那个女人是谁?”
“不知道。”
跟沈芳站在一起,隔着一个安全距离聊天的女人,穿着一件天空一样清澈的浅蓝色风衣,白色裤子白色高跟鞋,波浪卷发垂下来,姿态非常挺拔。
“肯定也是个跳芭蕾的。”宝儿悻悻地说,她有点儿明白姆妈为什么送她去上课了,女人的站姿真的很重要。
许老师敲敲宝儿的桌角,“你们俩又说悄悄话?”
他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出去,“哎?他怎么来了。”
“是啊,沈老师周五下午有课呀。”
许老师说,“不,我说我太太。”
他转身做了个大家安静的手势,正忙着搞笑的男生收住了话头,许老师说,“大家声音小一点,会吵到隔壁班同学。”
节目欢乐地进行,只有宝儿和辛龄注意到许老师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宝儿看了一眼辛龄。
辛龄说,“别,操场那么空。”
许老师还没有靠近,他太太就看见了他,她垂下头,站了一会儿,沈芳向着许老师来的相反方向转身,走开了。
宝儿说,“哇,这,这……是什么状况?”
7
周日的下午在宝儿的期盼之下终于到来了。她本想一个人去教室,跟沈老师谈谈。这想法她没跟辛龄说,她觉得说不清楚,辛龄一定会反对的,自己没有理由坚持。也是,谈什么呢,问沈老师,“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太尴尬了,而且沈老师不会理她的。
可是辛龄一秒钟不到就猜到她的想法了,“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毋庸置疑,辛龄说要去,宝儿就没辙,“好吧。”她嗲兮兮地看着她,意思是,万一真的,你别阻止我犯傻。
辛龄点点头,安慰她,“不会的,那女的那么老。”
“很老么?”
“是许老师的老婆啊,你算算,至少大沈老师五岁。”
“五岁也没很大啊,我大伯娶了个小他十五岁的女人。”
“是啊,他会娶个大他五岁的么?”辛龄噼里啪啦地。
宝儿很没有底气,“那也不一定……沈老师他……”
“他一看就很神经。”
两个人一路分析着,到那栋洋派的小楼门口时,又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的衣服换过了,穿着齐膝的半裙,灰色,白色的半跟鞋,丝袜,风衣,提着一只光面粉色皮包。
“好白领噢。”
辛龄刻薄地说,“卖保险的才穿这么正式。”
宝儿嘻嘻哈哈地捅她,她觉得辛龄太贴心了,这都是替自己愤愤不平呢。
女孩子们商量了一下,走近的时候问她,“你找谁呀?”
她正垂着头想心事,猛地抬起来,一脸的措手不及,“啊?沈芳沈老师在这里么?”
宝儿看清楚她的脸,放下了心事,那真的是一张欧巴桑的脸,跟老妈差不多,就算化着妆也没用。还有,她那种假模假式的客气,就跟许老师一模一样。
“阿姨,来帮孩子报名?”
宝儿故意的,果然,她愣了一下,抱歉地说,“我女儿还小呢……”
“噢——”她拖长了声调。
“我,我找沈老师有点儿事儿。”
“他是你弟弟?”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朋友。”林珊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个孩子逼问得语无伦次。
“可是我好像见过你呀。”辛龄出来拔刀相助了。
女人故作镇定地说,“是么?”
“在学校里,我们是三中的。”
她刹那间白了脸色,甚至于从她们促狭的眼神中窥破了谜底,林珊半是惆怅半是绝望地想,现在的小孩子们心真狠哪。
“沈老师在这里么?”
“不知道!”她激怒了宝儿,她硬邦邦地扔了一句,拉着辛龄大踏步迈进小楼。
8
沈芳就站在二楼的窗帘背后,他明明看见了她们的对话,却并没有回身迎接她们。宝儿察觉到这一点,不由得感受到了一丝担心,她握着辛龄的手都捏紧了。
两个女孩子在沈芳背后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仍然背对着她们,“她走了。”
语气里说不尽的故作平静。
宝儿瞬间委屈的眼泪都淌了下来,他在怪她呀,沈芳在责怪她多事。宝儿转身想跑,辛龄拖住了她。
沈芳回过身来,“你们两个很聪明啊。”
宝儿扭过脸要藏起眼泪,辛龄说,“她是许老师的妻子。”
“是的。”
“你们偷偷约会。”
沈芳沉吟了片刻,“没有。前天我去三中帮着他们看看有个女孩子考艺术生潜力大不大。”
辛龄讽刺地说,“偶遇呀?”
“对。”
“我才不信。”
沈芳哑然失笑,宝儿抹干了眼泪,“你生气我们气走她?”
“没有。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下去,我正在犹豫。谢谢你们。”
沈芳很平静,这种平静感染了辛龄,她气鼓鼓的小胸脯也放缓了节奏。
宝儿勇敢地问,“你一直都在喜欢她?”
沈芳他长长的睫毛像飞累了的蝴蝶,停在那里,不动了。
“那你愿意跟我们,谈谈么?”
辛龄扯一下宝儿,意思是太莽撞了,但是沈芳竟然开口回答,“不,我更喜欢你。”
宝儿张大了嘴,她发现自己感受到的竟然不是喜悦,而是,彻头彻尾地震惊——她原来从来没有憧憬过暗恋成真。
“你连笑都不会笑一下了么,宝儿?我吓到你了?”沈芳温柔地说。
“不是,我,我很意外。”
“我明白。当时,珊珊她告诉我,她也喜欢我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好像一下子到了天堂,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句温柔的情话刺伤了宝儿柔软的内心,她哑着嗓子说出来,“她不要脸!”
“什么?”
“她怎么敢勾搭自己老公的学生。”
沈芳愣住了,“不是,当时她才是我的老师,许老师在另一个年级。”
辛龄说,“她太过分了。”
“为什么这么说,那么宝儿你喜欢我,是不是也是不要脸呢?还是,因为你单身,而且年轻,你就有权利这样说?你以为年轻——就更无辜些?就有权利横冲直撞,得到一切?不,宝儿,让我告诉你,年轻,意味着失去。”
“我不懂。”
沈芳绞着一双手,“她辞掉了工作,躲开我。”
辛龄感到意外,而宝儿听见了她爱的人的心碎掉的声音,虽然那发生在许多年以前。她忽然想到如果沈老师消失掉呢,什么都不解释地消失掉了,而自己要整天面对着他的妻子,甚至听到她亲昵而家常地提起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宝儿非常同情沈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站在和他类似的位置上。
“我切掉了一截手指,想要威胁她,把它放在她家的窗台上。我不知道她看见过没有,没人提起这回事,许老师什么都没说。”
辛龄叹息,“天哪。你疯了吗?”
“我明白——”宝儿走上前去拉住了沈芳的手,“那种感觉。”沈芳的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又纤细又修长,冰冰凉凉的,可是干燥、细腻。宝儿因为这双手,更笃定了。
沈芳笑了,“你是个好姑娘。”
“后来呢,你们见过么?”
“她不怎么来学校,偶尔会遇到,说几句话,谈谈天气。她以为我早就恢复了原状,谈恋爱,会结婚什么的,我跟她说我一会儿爱这个,一会儿爱那个,当然都是假的。”
辛龄说,“可是许老师知道。”
沈芳垂下头,“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我只是在自己心里藏着,想一想。”
“可是许老师知道呀。她今天来干什么?”
沈芳只会摇头,“我不敢问。”
“为什么?你觉得时间太长了她已经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了是么?”
宝儿张大嘴看着言语犀利的辛龄,“你在说什么?”
“爱情只是一刹那的事,对吧?”
沈芳回答,“是的,刹那间滑过一颗流星,你就爱上了一个人,然后不知道会怎么样。本能地,你想靠近她,对她好,让她笑,就是这么简单。可是辛龄,人没有那么残忍健忘,在这个刹那过完,就什么都不算数了。”
“我不信!”
沈芳温和地说,“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那我爸为什么说他不再爱我妈!”辛龄失控地大叫,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宝儿目瞪口呆只会摇着好朋友的手,她一点儿也没发现这件事。
沈芳揽过辛龄湿乎乎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那是因为不够爱,辛龄,爱不是一直够用的,有的人天生就少,有的人很吝啬,不舍得只给一个人。”
宝儿问,“但是你就这样一直爱她,一直一直爱她?”
“嗯。”
“一直一直一直爱她?”
“对。”
“为什么呢,她什么也感受不到,她可能还在难过你那么快就忘记了她。”
“有诚意的爱情是陪伴,真正有价值的是我们的时间。”
“哪怕她不知道?”
“嗯。”
“你一点儿也不怪她?她怎么就不肯试一下,一年,几个月也好,就试一下。”
沈芳难过地低下头,“可是她不肯呀。”
“老师我觉得你好可怜。”
“对。”沈芳的眼睛空洞地眨着,“当她在她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远,而我被拉在身后。”
“某种程度上被遗忘。”
“对。”
“那我呢?”宝儿傻傻地问。
沈芳答不上来。
辛龄说,“他只是有点儿喜欢你,觉得你可爱,像个——puppy?”
宝儿问,“是这样么?”她有点儿绝望地盯着沈芳渐渐躲闪开的眼睛,不由得想,沈老师真幸运呢,他得到了,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少差别。
沈芳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宝儿?”
“离开你。”
“现在的孩子们心真狠哪。”
“不然怎么样呢。”
9
那天辛龄拖着泪水涟涟的宝儿赶在其他女孩儿来之前溜出了教室,沈芳抱歉地看着她,而辛龄的意思是,其实这样也不错。
他们交换着关于“照顾好宝儿”的眼神,彼此之间培养出了一点默契。
在快餐店,吃着今年的最后一碗刨冰,宝儿说,“我不想学芭蕾了。”
“你怕沈老师不肯教你?”
“不止哦,我怕他学校都不办了。”
“他不会的。”
“因为他不爱我?”宝儿直截了当地说。
“嗯,那个——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我觉得沈老师是个好人。”
“那又怎么样。”
“那个女人也是个好人吧,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干脆利落了。”
辛龄看着宝儿,欣慰地笑着,“所以你决定主动离开他?”
“嗯。”
“我为你感到骄傲。”
宝儿皱巴巴的脸颊终于绽放出一点笑容,“我也比较喜欢这样的我。”
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