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与人合伙做生意被骗了钱，母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一肩扛起整个家庭，一人养活五口之家。母亲一人分两角色，既是母亲甚是父亲。对我而言，曾经被父亲高举在肩头逛街的童年便与我挥手说再见了。母亲，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经济来源只能依靠一间规模很小的杂货店。

我的童年是人生这袭华丽袍子上的虱子。我的童年没有叫着夏天的知了，没有摇荡的秋千，有的只是自由被剥夺、欲望被压制的记忆。我和姐姐两个人从小就被“关”在杂货店这个笼子里，童年就像被折断翅膀的小鸟，失去了在广阔明朗的天空中飞翔邀游的自由，失去了与同伴嬉闹玩耍的自由，失去了……

“凝，我们一起去玩吧?”同龄的小朋友来店里找我出去玩。

我用渴求的目光望着母亲：“妈，让我出去玩吧!”

母亲以一种不容商量、斩钉截铁的口气回绝我：“不行，你去玩，店里谁帮忙?我一个人要买菜煮饭，又要看店，怎么忙得过来?”

我只好用委屈的眼神、嘟哝的嘴跟小朋友说再见，用羡慕的眼光目送他们远去。

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未经母亲允许，偷偷瞒着母亲溜出去玩。当我怀着因为玩得尽兴而十分畅快的心情回到家时，看到一张比包公的脸还要黑的脸，然后责骂连珠炮弹似的袭来。叛逆的种子已经在内心种下，长期以来的不满、埋怨让我鼓起勇气与母亲唇枪舌战了一番。也许是因为她的尊严受到挑衅，也许是因为对我反抗的惊愕，她随手抄起藤条，我的腿上留下了赤红赤红的条痕。痛觉让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对母亲的不满升至极点。那时刚从广播上听到《女人是老虎》这首歌，于是我很快就将其运用于实际了。我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母老虎，你这只母老虎。”

如果说童年是一间屋子，其他同龄小朋友拥有的是一间精致的小木屋，我拥有的只是一间用土块堆砌起来的粗制滥造的小土屋，毫无光泽、黯然失色。其他小朋友家里有变形金刚、有芭比娃娃，而我只能在幻想中拥有；其他小朋友过年时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我只能朴素过节……我常常只能用羡慕的眼光、愤恨的心望着那些笑得如此“狂妄”的小朋友，用远观的方式来平复无法得到这些物质享受的痛苦。

与母亲有形与无形的战争几乎充斥童年的每个角落，一堵“柏林墙”在我内心悄然筑起，我甚至萌发逃离她魔掌的念头，而且这种念头日趋强烈。

2

时间的指针指到了2008年，年龄的标签更新至19，我踏上了高考的列车。高三，送给我的第一个讯息是让我欣喜的，因为我终于得到打开锁在脚上十几年的脚镣的钥匙了。

回到家，我一边得意洋洋地告诉母亲：“妈；学校要求全体高三学生住宿，所以以后我就要住学校不住家里了。”心里一边想：嘿嘿，以后不用帮忙看店了，总算自由了，太棒了!

终于到了离家的日子，日常用品、学习用品装了满满几大袋，少说也有两百斤吧!为了省钱，母亲打算自己用自行车帮我把行李送到学校。母亲骑在前头，我骑在后头。

母亲有点胖，坐在自行车上，身子稍稍前倾。头好像跟身子缩到一块了。再加上母亲身后两百来斤重的行李，原本壮硕的母亲好像“缩水”了。母亲左一脚，右一脚，伴随着肩膀一左一右地晃动，慢慢地向前“蠕动”着。这以前，同学感叹我的车速如火箭。然而今天，我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脚像生了锈的齿轮，转得很慢很慢，如蜗牛爬行。夕阳西下，盛夏黄昏时候的阳光迎面照来，在地上勾勒出母亲的影子。我望着母亲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骑着，时间好像定格在那一瞬间，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样的动作，同样的速度，我用眼睛的摄像头拍摄记录下了这一幕。望着母亲蹒跚的背影，我想起了朱自清父亲的背影……

母亲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了，两鬓斑白骑着一辆50年代的车。周围是衣着光鲜、开小车的城市人!母亲却若无其事似的，卸下车上的行李，将几十斤重的袋子扛上肩，上楼了。我空手跟在母亲身后，想起了行走在石阶上的挑夫，内心一阵揪紧。母亲用她父亲般强壮的肩一口气将行李扛上了四楼。收拾妥当后，我送母亲下楼，这时我才发现了母亲额上缀满了汗珠。母亲话不多，叮嘱了两句就骑车离开了，像来时那样，只是，己在黑发中丛生的银丝即使在母亲骑出几十米远后，还是那么刺眼……十几年来建立的“柏林墙”摇摇欲坠，心里曾经冰冷的地方被满满捂热……

那一天，我正窝在角落读书。突然平地一声惊雷似地响起了母亲熟悉的声音。我不禁被突然的声响吓到也为母亲的突然出现吃惊。

“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饭!”

“饭?”

母亲打开了饭盒，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

“好久没尝到家常菜了。”

像刚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我立马狼吞虎咽起来。过一会我才意识到一旁的母亲。我做出了从未有过的我们母女间亲昵的举动。我舀了一勺送到母亲嘴边，但是母亲迅速把头一偏，避开了。

“你吃，我不吃。”

没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继续大快朵颐，而母亲就站着，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母亲从此将送饭当成每天的功课，校园的风景线里从此多了一位送饭的老母亲的身影。又一下午，天空积聚着沉重的铅灰色的云块，一场暴风雨随即袭来。雨水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了行人一身水。夏雨凶而猛，我的心却安静不下了。“母亲不会还送饭来吧，这么大的雨!”我心里想。然而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还是照常出现了。当我接过母亲手里的饭盒，心里那座“柏林墙”彻底地轰然倒塌了。春风吹过的冬天积雪汇成了汩汨流动的小溪，涉过高山，流过原野，泻入“心湖”……

高三的时候，每当想到母亲，心中就充满了战斗力，考试考砸时，心中会有罪恶感，我每踩下的一个脚印都凝聚了母亲的力量。在高三这个人生的转角，我理解了母亲，我感受到了母亲严肃外表及严酷管教掩盖下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