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5岁的时候，父亲一次外出，路过一座水库，发现一辆正在下沉的面包车。父亲跳入水中，先救出后排的一对母女，返回去救驾驶员，却再也没上来。

办完父亲丧事后的一个晚上，叔叔搀扶着奶奶，来到他家，对母亲说：“你男人是因为救那家人才死的，那家人是不是应该适当给些赔偿?”

母亲说：“这样好么?”

叔叔有些恼火地说：“哪有白救人的?何况我哥哥还有15岁的儿子要抚养、70岁的老母要赡养呢。”

母亲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赔偿的事，让他看着办。

第二天，叔叔去了。回来时，面带喜色地说：“他们答应了，至于赔偿多少。他们斟酌一下再说。”叔叔摸着他的头，说等拿到赔偿，上学的事就不用愁了，对奶奶也是个安慰。

过了一阵，赔偿款还没到，叔叔怒气冲冲想要到那家去闹。母亲给拦下了，一个人走十几里的路，去被救的母女家。回来的当晚，她把叔叔叫了过来，说那对母女答应赔偿5万元。

“那家刚贷款买了车，打算跑小公共汽车赚钱。还没办好营运手续就出了事，他们孤儿寡母守着一堆债，想想就很可怜。”母亲说，“放心吧，他们打了欠条，等把房子和车卖了，就给赔偿款。”

见母亲说得恳切，叔叔信了。每过几日，叔叔就会跑过来，问赔偿款到了没有?母亲总是垂着脸，说快了快了。

后来，叔叔急了，说再不给，他就去讨了。

母亲说：“他们已给了钱。”叔叔的脸一下子难看起来，说：“给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害得我整天为这事操心。”然后，又期期艾艾地说：“既然赔偿款拿到了，是不是应该有奶奶的一份?”

母亲底气不足地说：“有的，有的。”

叔叔就抽着烟不说话了，脸色像铁板一样阴沉，好像是母亲打算独吞父亲的赔偿款，不给奶奶似的。

等叔叔走了，他问母亲：“那对被救的母女真的给赔偿了吗?”母亲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给了，没吭声只是因为怕声张出去，被坏人惦记上。

过了几天，母亲让他给奶奶送去5000元，让他告诉奶奶，该分给奶奶的赔偿款，以后陆续给她。

叔叔不高兴了。因为奶奶是和他一起住的，说白了，给奶奶钱等于是给了叔叔，虽然父亲该给的那份赡养费母亲照样给，但叔叔并不满足于此。

叔叔虽然不好意思当面和母亲闹，但很快，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母亲独吞了父亲的赔偿款，只拿很少一点钱打发一下老年丧子的奶奶。

他听了，很难受，但看着母亲飞速变白的头发，又不忍问，让她为难。

暑假后，他开学了。母亲把养到半大的猪卖了，给他筹集学费。他很纳闷，问母亲：“不是有赔偿款吗，干吗要把猪卖了?多可惜。”

妈妈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那是你父亲拿命换来的钱，不能随便动。”

他想了想，也是。他读高中，读大学，家里的日子经常是捉襟见肘，母亲宁肯东挪西借，也不肯动用父亲的赔偿款，理由总是千篇一律：那是你父亲拿命换来的钱，不能随便动。

他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奶奶病危，他回去，见母亲拉着奶奶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娘，我哄了你，他爹没有赔偿款，我去那户人家看了。那对被抛下的母女和我一样是可怜人啊，还欠了银行的贷款，男人死了，日子够凄惨的，我再要赔偿，那不是把她们往绝路上逼吗?”

奶奶已经说不出话，眼角滚下两颗浑浊的泪水。站在母亲身后，他心如刀剜，原来，母亲让他送给奶奶的那5000元，是家里全部的家当。他曾那么多次，在心里怪母亲太抠门，明明说好该给奶奶的那份赔偿款，她陆续给，但也只是每年春节时让他送去几百元，害得他在奶奶面前抬不起头，倒好像贪婪的那个人是自己似的；明明家里还有几万存款，却要让他靠助学贷款才完成大学学业。

后来，母亲告诉他，让奶奶知道真相，是不想让奶奶带着怨恨离开人世；对他隐瞒真相，是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而动摇对美德的坚持，更不想让他就此变成一个冷漠的人。因为，她希望他能继承父亲的遗产，那就是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