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暑假的某个傍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我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我问妈妈:“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我拿了您五毛钱?”

妈妈刚刚完成手上的针线活,手指轻轻拉着线头,放在嘴角用牙齿咬断,抬头问我:“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大约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您喜欢把钱夹在书里,我偷偷拿了一张五毛钱出来,但是我一直不敢花,就藏在床板下。”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忐忑,“后来有一天,您说您不见了五毛钱,问我有没有看到……”

“后来呢?”妈妈认真地听我说,似乎毫无印象了。“我说没有见到,回到家里,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钱放了回去。”我说。

“是吗?”妈妈说,“五毛钱在当时还是很管用的。”

我又笑着说:“那年春天您记得吗?我放学摘了刚刚泛绿的柳树枝回来,您看着柳树枝,问我是否春天已经来了。”妈妈若有所思,说:“那年春天我记得。”

我松了一口气,很开心地说:“总算有您记得的事情了。”

妈妈说:“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年冬天,我从腊月初就开始赶服装厂订单,做了一批又一批,一直忙到第二年春天。那年我都没给你和弟弟做新衣服,拜年时看人家孩子穿新衣服,你和弟弟的衣服还是旧的,我忍不住哭了。”

我把脸转向别处,故作轻松地笑她:“您哭了吗?我不知道呢,我也不记得那年我们穿的是旧衣服了。”

妈妈说:“我记得,你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是你小姨给你织的,外面套件红色格子的外套,是入冬的时候我给你做的。”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记得的事情,妈妈常常不记得,而妈妈记得的事情,我常常没有印象。但是那个隐藏起来的春天,我们都记得。只是,她有多少个春天,都不知不觉被隐藏在岁月的长河中,也在我们的成长中,被隐藏,被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