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楼台的似水年华
当他因事业受挫,离城进郊搬入这座临树而起的破败楼房时,她俨然已在对面安居多时。
在未见她之前,他的心是与这座古楼一般颜色的。潮湿幽冷,布满青苔与灰黑的风尘。
午后,他站在昏暗的楼台上,于明媚之光中手捏报纸,逐一扫视每个招聘广告。忽然,暗淡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清雅的蓝。他顺势遥望,越过枝叶的细缝,对面楼台内赫然坐着一名长发及肩,身着素蓝摆裙的女子。
微凉的风从远处袭来,抖动乱叶,碎一树热切的阳光。他坚定的视线被起伏的绿叶遮挡。他左右晃动身子,以此调整视线,以保她不从这忽成的风景中消失。
暮色四合之时,对面楼台的粉红窗帘便会随光缓缓拉上,而那名身着素蓝,洁白的女子也将隐匿在无边的遐想里。他觉得,这是最美的结局,似一场空前舞会的开幕,抑或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确切地说,他没有细致地窥探过她的芳容。她所坐的位置总是那么特别,不是只能看到背面,就是只能看到一面侧脸。闲暇之时,他会构想,她的另一半脸。有些时候,他甚至在想,她会不会就是书中所描写的,只有一半容貌可见人,而另一半容貌是已被尽毁的哀怨女子?
可不管怎么想,如何自我惊恐,聊以自慰,都无法让他忘却这个未曾谋面的对居女子。
尘世中,本就有太多不可言喻的微妙情感,他心中此时的莫名期盼,只不过是巧遇万千其中的一种罢了。
又一个流光四射的午后,他如常静坐旧地。一边细写材料,一边遥望对面楼台。忽然,胸怀之内,觉有什么柔软的物质在反复涌动,愈加激烈。细密的风,拂起她的长发,现出一张毫不沾尘俗胭脂的小脸,说不上动人肺腑,却也是有着别样的气质。最重要的是,那一双格外温柔的眼,总是朝树叶摇摆的方向掠去,似在找寻什么。片刻后,又低头兀自思索去了。
他知道,她在画画。偶然,她的眼神会飘飞过树,如风蹁跹至他的楼台。他的心会因那双温柔的眼睛瞬时剧烈跳动,又随着她手中那支悄无声息的画笔刹那归于平静。他固执地觉得,这就是一种浑然自成的默契。
他开始拼命工作。他想,这女子大抵也是清苦之人吧?现时从艺之人,不都如此吗?居所偏远,生活简淡。他知道,她是渴望有一个归属的。而这归属,必要在安于现状的同时,让人毫无顾虑物质生活的凄苦,自由如常。
他对着已闭的窗帘默念,事成之时,即是你我相见之日。
当他自觉一切齐备,时机成熟时,周旁旧楼里的住户已是几家新人进,几家旧人出。
踏入对面那座幽深如巷的小楼,他的心陡然落英缤纷。这些时日里蓄出的蓓蕾、芳芽,不知何时已开成了春花,此刻,簌簌地落满了心怀。
轻扣门扉,推而入内。连闭几日的窗帘内幕,他至此时才得以一窥全貌。凌乱的屋内,搁置着一张被布帘掩盖的轮椅。几十个小时前,他仍深刻地记得,她就安坐在这一方布帘上对树作画。
画像落了一地,如他胸中的春花一般,惨惨戚戚。他一一翻拣,陈列开来。画中大都有一棵茂密的树,寂寞地生长在那儿,或是独临一个午后的流光,或是独临一场滂沱大雨。树的深处,细望,有一名清瘦的男子,站于古朴的楼台上,遥遥与之对望。
他坚实的心,恍然就被这小楼感染得潮湿哀伤了。他终于明白,尘世中,真有些人,是渴望幸福却又不敢去付力争求的,他们的心,如匿藏的画一般谦卑矜持。可也正是这些最心怀期盼的人,最经不起以时光作为筹码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