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婚姻十来年，越来越没感觉了。别人都对她说，你嫁了个好丈夫啊。他们所说的好，是因为他不抽烟，不喝酒，更不花心。左邻闹绯闻，右邻闹离婚，他们的婚姻，却四平八稳着。

她冷眼旁观他，看不出他的好。他有什么好呢？不过一普通男人，矮，且胖。近些年，还渐渐开始谢顶。

结婚时住的房子，至今还住着。在一幢楼的底层，两室一厅的小套。家里的家具也没多大变化，裸露着一副老人面孔，苍老的，多皱的。她常不合情理地想起张爱玲一篇文章里的话：“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回望总是最最令人惆怅的，隔着三十年的月亮，那个蹒跚学步的小丫头，已在婚姻里，变成了和家具一样陈旧的妇人了。

屋后的小杉树，倒是一年一年见长，都高过窗台，都抵达二楼人家的窗户了。她有时站在后窗口望外面，生了恨意，这么潮湿不见阳光的地方！

他却宽厚地一笑，并不在意她的埋怨。他拾掇着家里的零零碎碎，小锤子拿在手，不时地丁丁当当。坏了的门啊窗的，都是他亲自修理。他还会变废为宝，他把易拉罐敲成小花瓶，里面长一棵胡萝卜。他用空雪碧瓶，做笔筒、做牙签盒、做小花篮，放桌上，自我陶醉。他在小锤子的丁丁当当声中，有滋有味地过着小日子。她望向他，望得心里的失望似花谢，落了一层又一层：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男人！

那日放假，要好的女同事，倡议两家结伴出去玩。所选地点不远，是离他们家百十里外的一座山，当天去，当天回。

她其实，很不希望和他一起出去。同事的丈夫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风风光光地开着小车，而他，连方向盘还没摸过呢。但同事却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带上他。两家人，相互认识一下，这样才热闹，同事说。

她第一次把他带到同事跟前，有种揭了伤疤给人看的感觉。同事却在她面前，不住嘴地夸他是好男人。她觉得好笑，说，我怎么没觉得？同事说，你看，你们出来玩，所带的吃的喝的，全是他一人背在身上；你的鞋子掉了，是他弯腰帮你穿上的；你的遮阳帽，是他帮你理正的；他怕你渴了，不时拧开矿泉水瓶盖，把水递给你……

她突然就愣住了，这一些，都是他经常做的呀。因为经常，所以千般的好，都被她忽略了。

山不高，却陡得很。她和同事，都穿着高跟鞋，爬起山来，就显得困难重重。一路上，她不停地听到同事丈夫的埋怨声，说，既然晓得出来爬山，为什么不换双平跟鞋？埋怨声是冲着同事的，声音里有着很多的不耐烦，是嫌同事走慢了。而他，却一直好脾气地走在她身边，不时看看她脚下，生怕她被什么绊了。安慰她，咱不急不急，慢慢走，好的风景，要慢慢看。

她心里，倏地荡过一片湖，宁静、安详、美好。她轻轻闭上眼，把手伸向他，任他握着，跟他走。她什么也不去想了，只想陪着这个好男人，一路走下去，一直走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