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许小镜时觉得她很有趣，天真单纯，不像这个社会的人。人生苦短，碰到有趣的人或事，我总喜欢好好了解研究一番，这是乐趣。

我从小就不缺朋友，但我没有知心的朋友。我对每个人都很好，却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认为我和别人看到的吴剑是有所不同的，他们未必会接受真实的吴剑，所以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喜欢和许小镜在一起，也许因为她不多话，而且很乖。我怎么疯怎么任性，她都不会觉得我古怪，甚至会陪我。她显然也感觉到我对她的特殊感情，但我并不急于进一步发展。对我而言，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得到，因为得到后，也许不久就不会再喜欢了。

我们是同一家经纪公司的模特。那天一起逛街，忽然下雨了，有几个路人拿塑料袋套在头上，看着真傻。

“我家就在附近，先去避避雨？”我好心邀请。

“嗯。”她点点头。

我租的房子只有一室一浴，许小镜进来后，显得有点拥挤，但在这有些寒意的天气里，很温暖。

“许小镜啊，晚上留下来吧。”

她看着我，疑惑地眨眨眼。

我笑：“太冷了。”

我很怕冷，所以很怕冬天。

我们只是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有做。我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觉得无聊。半夜里，迷迷糊糊的，发现身边有什么动静。有温柔的东西碰到我的手臂，似乎是手指，许小镜的。她在我的手臂上用手指轻轻地画了个心型，我的心忽然一烫。

“你还没睡着？”我问。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在仔细观察我，“你爱我吗？”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她如此直白，难怪说有的人的外表与内心是相反的。

“爱……”其实我想说，爱或不爱，我也不知道。

“我爱你，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的。”她说。

我笑了笑。真像个孩子，哪来的自信做一辈子的承诺？就算她会，我也未必会。我要的只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我想搬来住。”

我看看她，又笑了笑，“不行呀，这儿太小了。”

她的眼神忧郁起来。

那以后，遇到她我还是若无其事地打招呼。许小镜认为一辈子的事，不是我一辈子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受欢迎，价钱也飞涨，而我依然成绩平平，混个眼熟而已。在一次模特大赛中，她一举获得女模的冠军，我却只评了个男模最上镜奖。走出赛场的时候，她站在那，唤我。

我笑，“你很厉害呀。”我带她去我常去的一家小店喝酒，她喝了一点就醉了。我揉着她柔软的黑发，“许小镜，搬来一起住吧。”

她把头倚到我肩上。我很自私，在我还没厌倦时不允许她早早地就飞离我。

我们住在了一起，只是一起吃饭、睡觉、起床，很安静，很平淡。我有洁癖，却又很懒。许小镜搬过来后，家务都是她在做。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难得收拾了一下屋子，发现了一个许小镜的小本子，上面记录了我所有的资料：生日、喜欢的食物和颜色、我说过的一些小心愿，比如我想买什么东西想去哪里旅游……

在电视上看到有记者问：“吴剑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有些无措地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她回来的时候，我早把她的衣物打包好了，扔出门外，把她也推了出去，狠狠摔上门，“滚！”

不觉得难过，但一夜无眠。清晨起来胸口堵得慌，决定去晨跑，一开门，她睡在门外。她立刻惊醒过来，揉揉眼，惶惑地望着我。

我鼻子一酸，抱住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她没问什么，也没责怪什么。

许小镜说：“有你我很幸福。”

我亲亲她的唇，“并不是幸福了就会满足。”

她不同意这种观点，堵气地别开头去。

我想要离开这里了，想到别的地方寻找新的机会。我很迷茫，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我们真的只要在一起就能幸福吗？其实她说得对，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因为我从没给过她承诺。半夜里苦苦思索，我究竟要什么？在寻找什么？在等待什么？在追求什么？很多很多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模样？还有梦想吗？还相爱吗？很多很多年后，我们还是现在的梦想吗？还是现在的爱人吗？

我在黑暗中摸索许小镜，她醒来，拥住我。

我与她深深地相吻，她说：“吴剑，不要离开我。”

我的眼泪落下来，藏进她的头发里。

早晨，我背着平时背的背包出门，她问：“你要去公司吗？”

我说：“我和小陈约好有点事。”

她说：“那你中午回来，我等着你。”她说话的时候，微微笑着。我没说什么，也向她笑一笑转过了身。

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许小镜。

要重新开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吃着快餐面看娱乐新闻，常常会看到许小镜在上面露着浅浅的笑。她一点没变，我的离开也并不曾让她改变，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我在剧组做临时演员。这天来了个投资人，没想到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倪尉尉。她家里很有钱，毕业后自己开了公司。她请我喝咖啡，问我：“吴剑，你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没有人可以留住你吗？”

“因为我最在乎的是自己。”我淡淡地笑。

她也笑：“你坦率了很多。”

“已经没什么是值得隐瞒的了。”

她经常来陪我，听我讲和许小镜的故事，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种熟悉而暧昧的眼神。有一个女导演来找我，说只要我肯陪她几夜，就捧我做男主角。我说考虑考虑。我去问倪尉尉，她脸色阴沉，“你不就是想赚钱吗？我有的是钱。”说着，她主动来吻我。

我想起，在很旧很旧的一个春天的早晨，许小镜说：“我等着你。”

倪尉尉给我开了家公司，给我买了套房子，买了汽车，她恨不得把什么都给我。我什么都有了，但我终于知道，就算什么都有，也不会觉得幸福。报上说有一家法国的知名服饰品牌看中了许小镜，想找她做形象代言人，这是跃身国际的大好机会。她去了法国。

我失眠，我开始留意法国的天气，开始在地图上牢记那个位置。

我对倪尉尉说：“我想回去一趟。”

“为什么？”她的脸色不好，“去看许小镜吗？”

“只是想去看看。许小镜现在在法国，我不会遇到她的。”

倪尉尉这才点头。

站在过去屋子的门口，想着同居的日子忽然笑起来，才发现回忆是那么的快乐。

“吴剑。”有人唤我，我回头。是许小镜，她站在那儿，在离我只有10米的地方，好像是穿越时空而来，就那么忽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听到她名字的时候，我想起她模样的时候，我都心如止水。但现在，她距我这么近，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喜悦地冲上来抱住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不会去法国的。”

我知道，只要我也伸手抱住她，我就会拥有幸福，而且这一次，我会满足。可是我推开了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她睁大眼盯着我，难以置信地仿佛想穿透我的内心来求证的目光，我抵挡不了，落荒而逃。回去的时候有些恍惚，照镜子的时候，很想在自己完美无瑕的脸上划一刀。

第二天以前的同事来找我，“许小镜要去法国了，今晚一起来开个派对欢送她，你和女朋友也来吧。”

当晚许小镜很平静，对倪尉尉也很客气，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疯狂大笑着，拍着她的肩，“祝你成为国际名模，然后嫁入豪门，生个举世无双的漂亮宝宝，你会很幸福。”

走的时候，许小镜醉了，她的酒量还是不好。同事说会照顾她的，我就跟着倪尉尉去开车。

“吴剑！”许小镜站在店门口远远喊我，“我有话跟你说……”

我跑过去，“你说什么？太远，风又大，我没听清！”

她说：“吴剑，谢谢你。”

“哦，一路平安。”

其实我听到的，每个人都听到的，许小镜对我说：“吴剑，我永远爱你！”

许小镜终于去法国了，而我离开了倪尉尉，一无所有地回到了我的小屋。几个月后我收到了许小镜寄来的信，她说：“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我的梦想，我现在发展得很好，很快就会回来。虽然你从没说，但是我知道，你爱我。”

“才不是那样！”我自言自语，却有水滴落到信纸上，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