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忘了说爱你
我如她所愿到了门厅，咒她死。她踮着脚应声从屋子里迎出来，劈头给了我一大巴掌：“说谁呢?也不知道个好歹。”
我当然知道好歹，那就是她先前对我极好，现在却对我很凶。妈生下我就跟别人跑了，爸气得整天借酒消愁，整个家，就撂给了她一个人。没有经济来源，她只好带着我打零工。那时的她对我无比温柔，吃的、穿的、用的，从来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
我升入了县里最好的初中，她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家小艾上学出息了，奶奶就能跟着你享清福喽!”“那是!”我扑过去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她笑着说：“你个臭丫头，就知道逗奶奶开心!”我哈哈笑着跑进洗手间，怕她看见我眼里的泪花。
她太苦、太累，既当爸，又当妈。她总是恐惧得病，所以一有个头痛脑热，就大把大把地吃那些廉价药片。我知道，她是怕自己病倒，如果她这根顶梁柱倒下，这个家必然瞬间倾覆。
可是，突变还是来了。她在打零工时突然晕倒，我哭着赶回家里，她躺在床上对我说：“我没事儿，不许哭!”第二天，爸说出去买点药，就再也没回来。
第四天，我放学回家，她冷冰冰地说：“去，择菜做饭去!你爸扔下我跑了，他不给我养老送终，也别想让我再伺候你这个臭丫头!”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嗫嚅着叫：“奶奶……”她抓起床头的笤帚“嗖”地扔了过来，冲着我吼：“我不是你奶奶!”我哭着跑去厨房。
以为她是气糊涂了，过几天就会好，谁知，她的情绪却愈演愈烈。那天，她接过我递过去的饭碗，借口太烫了扔到地上：“你看你那张脸，跟你爸你妈一个德行!滚!”
我失望到了极点，发疯般跑到衣橱边去整自己的衣服，回身，她已堵在了门口：“想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没门!养了你这么多年，总得有人肯买你了。”
原来，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件待售的商品。在她无尽的谩骂中，我把以前有关她的温情记忆统统埋掉，直到我被养父母领走，都没认真地再看她一眼。
那张印在头版的照片，在我离开她两年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的眼帘，是她的上半身特写。旁边，是关于她的报道，我一路看下去，惊讶到忘记了呼吸：她的儿媳跟别人跑了，她的儿子知道她身患绝症也跑了，她怕拖累孙女。只好忍痛把她送了人……难怪她会一反常态地对我!
我去医院看她，病床上的她睡得很安详，可是，我一握住她的手，她立刻睁开了双眼：“是小艾吗?”我点头，哽咽着把脸埋进她枯干的手掌里。那天晚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一闭眼我就会消失。我拍着她的手说：“放心吧奶奶，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和养父母说好了，在她余下的日子里，我要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她却坚持要回家。我回小院里帮她收拾，在衣橱最下边，竟然发现了一个绣着我名字的小包裹，打开是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存单，填写的竟然都是我的名字。信里的字歪歪扭扭，却都写得很认真。她说：小艾，这两万元是你养父母给的养老钱，我都给你存下了，密码是你生日；小艾，你是老天送给奶奶的天使，奶奶这辈子都爱你……
可是奶奶，我这个天使是多么不合格啊，竟然从未亲口对你说一声：奶奶，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