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糍粑
晚饭后妻子和母亲唠家常,母亲一一询问这个单元里住了几户人家,住的都是什么人,姓甚名谁,哪家几口人,做什么工作,老家哪里,讲壮话还是客家话,身材相貌高矮胖瘦等等。妻子只答得出住了几户人家,其余一概不知。我经常出差在外,更不清楚。母亲责怪我们说:“你们怎么做的邻居?住了快一年了吧,还不懂楼上楼下住的什么人,真是的。”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端了洗菜盆和糯米粉做糍粑,满满的一大盆。妻子冲我扮鬼脸笑嘻嘻地说:“妈,做那么多喂猪呐?”母亲说:“我怕还不够呢,得做两盆。”我说:“够了够了。”
中午下班回家,饭桌上摆着母亲做的糍粑,个个有棱有角大小均匀,芭蕉叶和糯米特有的香味满屋缭绕,母亲的手艺不减当年,似乎比在老家包的更精致,用的馅料更足。向来对糯米食品不感兴趣的妻子也破例吃了两个。我吃了五个还想吃,可是母亲说没有了。我问她:“你早上做了那么一大盆就这几个啊?”
母亲说:“不够分了,还有几家没分到,想吃明儿我再多做点。”
我说:“什么不够分?你分谁去了?”
母亲说:“分邻居咧,你们说这楼道还住着十三户人家,我按大概一家五口人一人两个的份做的糍粑,今个去分,才知一楼的张家住的是兄弟两家人。”
我和妻子听得目瞪口呆。母亲与邻居素不相识,为送几个糍粑,这样挨家挨户去敲门总不太合适。
妻子说:“妈,以后别去分这些东西给邻居,我们自己吃就行了。”
母亲说:“这怎么行?我可不吃独食。住这么近,出门抬个头都碰到,能偷偷吃?我吃不下。”
在我们山村,哪家做什么好吃的不分邻居就叫吃独食,是被人瞧不起的。以前母亲每次做糍粑都备足左邻右舍的份,听到捶馅的声音邻居婶婶就来帮忙了,闻到炒馅的香味孩子们就围在窗台下候吃了。路过的乡亲,放牛的、上山砍柴的、下地干活的,不请自到拴了牛放了工具,进门来尝鲜。有的蹲在门槛、有的猫在灶台、有的站在厅堂中央,一面吃一面说着好吃好吃,吃完再忙活去。没有来吃的邻居,母亲会送几个去,哪家都是满心欢喜地接受。母亲笑得脸上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
妻子问:“妈,那人家肯要吗?”
母亲眉开眼笑地说:“哪有自己说要的?总要推辞一番。我都给留下了,留下了就是要了。”母亲笑呵呵地扳着指头告诉我们,她知道了哪层楼哪一家住什么姓氏的人家,颇有成就感。末了,母亲说:“远亲不如近邻,相处好了,你们住这也好有个照应。”
下午上班,我却在楼下的垃圾池里看到了七八袋用白色塑料袋装的糍粑。袋口扎得好好的原封不动,一看糍粑的颜色形状就知道是母亲的手艺。我心里十分难受,怕母亲下楼看到伤心,急忙把那些糍粑丢到了小区外的垃圾桶。
下午下班回来,我刚走到楼下,就听到母亲的声音:“这糍粑是我自己磨的浆晒的粉做的,滑溜细腻着呢。尝尝吧,大家都是邻居别客气。”对方说:“谢了谢了,我说了真的不用,我忙着呢。”一副很不耐烦的口气,“嘭”一声把门关上了。母亲又敲开另一家的门,说:“下班了呢,我是六楼的,做了些糍粑送几个你尝尝。”对方说:“不用不用,你留自己吃吧。”没等母亲说第二句话门就关上了。那是一个时髦的少妇,她伸出来拉门的手臂,白嫩浑圆,和母亲黑黝干瘪的手臂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母亲愣怔在那里,见了我,难过地说:“你得罪人了?”我说:“不是的,妈,别分了,回家说。”
母亲把糍粑从塑料盆里一个一个拿出来摆在饭桌上,搬弄着,不言不语一脸落寞。
善解人意的妻子说:“妈,他们不吃咱们自己慢慢吃,放冰箱坏不了。城里人跟农村人不一样,他们不喜欢糯米食品,以后不分他们就是了。”妻子一边说一边把糍粑码好放进冰箱。
母亲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我们可是邻居呢,住得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