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在背影照里的父 爱
事情还得从隆尼刚进入初中的时候说起—
一个礼拜日,隆尼到一位同学家中去玩,同学捧出了一本精美的相册给他看。那是一本怎样的相册呀!相册中的主人公全都是同学一人,其他人当然也有,可只能算是配角。从依偎在妈妈无限柔情的怀抱里喝奶,从一个人躺在摇篮里睡着甜甜的觉;往后,会爬了,会笑了,牙牙学语了;再往后,过第一个生日了,第二个生日了,第三个生日了⋯⋯直到进幼稚园了,开始读小学了等等。相册是按时序排列的,每一张照片的下边还配有简要的说明文字,使人一目了然。欣赏这本相册,便等于欣赏了同学灿烂的童年。
同学告诉隆尼,这本相册,正是隆尼的父亲亲手拍摄并制作的。
隆尼非常诧异,父亲的确一直在小镇上开着一家照相馆,但是,父亲花费多年心血为别人家的孩子拍下了这许多的照片,他却一点也不知道。隆尼想,父亲给别人家孩子拍摄和制作的相册肯定还不止这一本。
隆尼的心里很不是味儿,就像是打翻了一只五味瓶—父亲能给别人家的孩子做这么精美的相册,却为什么不给自己做昵?为什么自己见到的幼年照片只有唯一的一张呢?并且,这唯一的一张照片还只是个背影呢?
隆尼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同学告别的了。他眼里含着泪,一路小跑冲回了家。他看到了父亲,父亲佝偻着身子正在调配冲洗照片的药水。
“我的孩子,你回来了!”父亲慈祥的问话,和平日无异。
隆尼没接父亲的茬,却对着父亲瞪圆了眼睛:“你给很多的孩子拍摄和制作了成长相册,是不是?”
父亲回答:“是啊,这可是我想出的一个不错的挣钱的项目呀!”
“这要花费你很多的时间、很多的心血、很多的爱,是吧?”隆尼步步紧逼。
父亲看着儿子:“孩子,今儿个你是怎么啦?”
“怎么啦?”隆尼歪着脖子,就像一头发怒的小非洲狮,“能给别人家的孩子拍,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儿子拍?而且,仅有的一张还是个背影?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面对儿子连珠炮式的问话,父亲终于明白了。他忙不迭地向儿子道歉:“对不起!我的孩子。爸爸光顾着挣钱,却忽视了自己的孩子。对不起,请原谅!”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我,不能原谅你!”隆尼吼叫着,哭着冲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隆尼从小没有享受过母爱,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隆尼有时会问起自己儿时的事,父亲只是说,他们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搬迁到卢安瓜河畔这座小镇上来的。什么原因,父亲没说。父亲打理一间照相馆,日当爹,夜当娘,将儿子一天天带大了。父亲对儿子好,儿子对父亲也亲。有好吃的东西,父亲给儿子留下了,儿子总会用稚嫩的小手掰上一半送到父亲嘴边:“爸爸吃,隆尼才吃!”可这次,儿子却真的生上了父亲的气。
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往前过。在这期间,儿子变着法子又问过几次,可每一次,父亲总搪塞着。儿子虽然觉得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却也不得不放下,而将心思放在了学业上。
高中毕业,隆尼考入了马耳他的一所医科大学。毕业以后,他在首都卢萨卡一家颇具规模的医院当上了外科医生。幸运的事接踵而至,不久,一座大型铜矿董事长的千金看上了隆尼,他们很快便结婚了。
隆尼打电话给小镇照相馆里的父亲:“不要再苦自己了,跟我搬进首都一道住吧。”父亲在电话的那一头回答:“上了年纪的人,不大适合住大城市。”隆尼对父亲仍然心存芥蒂,也就不再坚持了。
一年以后,隆尼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名女婴。他在医院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孩子便惊呆了—女儿虽然眉清目秀,却天生是个兔唇,而且属于很严重的那一种。因为除了唇裂之外,女婴的上颚也是开裂的。
隆尼是学医的,他想到:兔唇是会遗传的,莫非自己⋯⋯
偏偏是祸不单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他又接到父亲因病突然去世的消息。隆尼来不及多想,随即从卢萨卡的妇产医院赶回了小镇。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隆尼在父亲的遗物中有了新的发现—一个陈旧的牛皮纸包里有着一本同样陈旧的相册。相册中所有的男孩显然是同一个人,从出生、满月、一百天,到一周岁、两周岁⋯⋯全都是按时序排列的。令隆尼非常震惊的是,照片上的幼儿也是个兔唇,而且看上去很严重。他顿时明白了—这个男孩不会是别人,恰恰正是自己。
和相册放在一道的,还有父亲留下的一封信:
我亲爱的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肯定已经清楚了一切。爸爸还想告诉你的是,我本不想带你离开老家,可有些人看到你脸上的缺陷,很不友善。在那些日子里,爸爸十分难受。爸爸不能容许自己的孩子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害。所以,在凑齐了为你出国动手术的费用并在成功为你做完了手术之后,我就将家搬到了现在的这个小镇。爸爸希望,从那往后,你身上的阳光会和所有的孩子一样的灿烂。
信还没有读完,隆尼已跪倒在地上,号啕痛哭⋯⋯
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位从非洲归来的朋友讲给我听的。朋友告诉我,隆尼也是他的朋友。在隆尼的卧房内,他也曾亲眼见过那一张背影照。朋友感叹,这么一张看似平常的背影照里,深藏着多么博大和深邃的父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