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爱跑在后面
父亲是小城的邮递员,在家的时间少,每天都是骑着单车,将一封封信送到每一个山村。我写回家的信,他要隔好一段时间才送回去。我问他,他就说放口袋里忘了。他也不给我写回信,大学四年,一封也没有。过春节,他要大年三十才赶回来,望着门上鲜红的春联,他笑着说,我还说赶回来贴春联呢。
家里的事,我和母亲就从来没巴望过父亲。房子漏雨,是我搬来高高的梯子,颤抖着爬上去修好的。米没了,是我扛着谷袋子到村头的碾米坊碾的,大部分的田里活,则是母亲一个人赶着牛去犁的。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没有父爱的生活,感觉不到父爱的滋味。
我大学毕业那年,工作难找,一个人这个城市那个城市奔波应聘,父亲却从来不问一句。我找到了工作,打电话给他,他只是淡淡地说,在外省也好,在哪儿都好。工作后,遇到不顺心的事,打电话来跟我谈心的,是母亲。跟我唠叨女朋友、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急的,也是母亲。父亲则一直是一个概念,一个符号。
我以为父亲永远是一个冰冷的影子。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开始变得温暖了。50岁时,父亲退休了。作为退休礼物,弟弟给他买了部手机。一天,我意外地收到父亲的短信,他给我发的是“儿子,我会发短信了”。再后来,他就隔三差五地给我发短信,发的都是“儿子,我看天气预报,你那里降温了”,“儿子,今天家里打鱼了,可惜你不在”这样唠唠叨叨的事。
妻子生孩子那年,父亲一个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来看他的孙子,还从家里带来了大袋小袋的土特产。我埋怨他,他却笑呵呵地说:“是你母亲让我带来的。”每逢春节回家,父亲会早早地在车站等我。有一年下大雪,到镇上的车停开了,他冒着雪,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来接我,见到他时,他蹲在车站门口哆嗦,手里还握着他送给孙子的玩具。
母亲也悄悄地告诉我,说父亲退休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会起早给母亲煮面,把场院打扫干净,然后找米喂鸡鸭,去水塘挑水。并且他会在大冷天为母亲洗衣服。母亲生病,他会反反复复地叮嘱她吃药。母亲还告诉我一件事,一次母亲去外婆家,父亲觉得母亲一个人去不放心,说要送母亲一段路,母亲不让,自己走了。没想到母亲走了两个小时,快到外婆家时,回头看到一个戴着草帽、步履蹒跚的人爬上一道山梁,站在那里看她,这个人正是父亲。他的脚在退休前受过伤,走不快,就在后面跟着母亲,一个梁子一个梁子地送她,直到母亲安全到达。
母亲说着,我看见她的眼角红红的。母亲哭了,也许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感受到父亲这么温暖的爱。母亲哭的时候,我的心里似乎也有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涌动着。如今我懂了,父亲不是不爱我,不是不关心这个家,而是,这份爱一直跑在后面,步履蹒跚地跟着我,陪伴着我渐渐成长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