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曾经有过那样的情怀
她从小就是个沉默的女孩,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没有人知道,她安静的时候,那满脑子灵动的思绪会像音符一样,跳动在她的脑海里,这样的性格,就像冰山下的一粒火种。
她从6岁开始学习小提琴,14岁那年学到《化蝶》那一课。老师为了让她更深刻地理解曲子,声情并茂地给她讲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她开始知道,爱情原来这样美丽,甚至可以超越生死。
16岁那年夏天,她在房间里甩着水袖浅吟低唱:“池塘旁边一支梅,树上喜鹊对打对……”母亲在厨房探出头来说:“这丫头,怎么又喜欢上了越剧啊。”那么难懂的东西,而她一直沉浸在剧情中不能自拔。一颗心随着祝英台声声泣血凄婉的唱腔起伏、跌落。
坟墓裂开,就是山伯向心上人张开的怀抱吧,英台纵身而去。
风停了,天晴了,和煦的阳光下,一对蝴蝶,如影随形,双双飞去。
她的泪终于落下来,那时她可以用自己心爱的小提琴拉整场的《化蝶》了,她就这样,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去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那个流传了千百年的爱情神话。
谁又会知道呢,一个16岁额发初覆,情窦初开的女子,在那个夏日的傍晚,对着西下的红日,偷偷地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
长大以后,她要嫁一个像梁山伯那样的博学、儒雅又仁厚的王子。
一枚青橄榄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舞台,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她穿着曳地的纱裙,如醉如痴地拉着那首《化蝶》。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人渐散去。她站在台上,沉浸在乐曲声中不能自拔,空荡荡的演奏大厅里,有一个男子,在角落里用发光的眼神痴痴地看着她。
后来他对她说,那天她简直就像个跌落凡间的仙子,一下子就把他的魂收了去。听着她的音乐,他竟忘记了今昔是何年。他说,从看见她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要用一生去疼爱呵护这个流着泪拉琴的女孩。他说这话时站在雨里,浑身上下湿辘辘的,而雨却像千万条丝线般密密地从灰蒙蒙的天空牵扯到地面上,他手里的玫瑰因了雨水的滋润吧,更加地娇艳了。
那一年她才19岁,他27岁,是这座城市中的一名普通警察,看了她的演出后从此不能自拔。工作之余经常捧了花来找她,而每一次都被她拒之门外。警察和那个博学儒雅的梁哥哥,似乎不止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那一次她懒懒地躺在床上,对宿舍的姐妹说,告诉他说我不在。
看书看到肚子“咕咕”叫是1个小时以后了,抬头看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准备出去买些吃的,开门就看见了那个警察。
一颗武装得冷硬的心,在那一刻如落花般纷纷扬扬。
初恋开始了。
她和他做着恋爱中青年男女该做的一些事情。大她8岁的他近乎过分地疼爱着呵护着她,让她惊喜的是,他会用发光的眼神看着她舞着水袖婉转地唱:“梁兄啊,他为哪个把柴打,他为哪个跌下山?”
22岁那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他向她求婚。那时她在一所艺术学校做小提琴老师,亦会像当年她的老师一样,声情并茂地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似乎没有不嫁的理由,3年了,她早已习惯了他对她的宠爱对她的好。
洁白的婚纱,壮观的车队,热闹的婚礼,她终于做了新嫁娘,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希望。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圆满了。王子终于得到了他心爱的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婚后的第三天,她看到了那个小男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吃着自己的小手指,靠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女人对小男孩说,小诺,叫爸爸。刚做了新郎的林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她仿佛听到那个女人说,她不知道他们结了婚,如果知道就不会回来,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等等。
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坍塌。时间静止了,如果不是小男孩用甜甜的声音叫了声爸爸——她歇斯底里地捂着耳朵尖叫,不——
这是她的第一次婚姻,也是她的初恋,她甚至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它。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的前女友,为了跟随出国的母亲去享福而跟他分了手,谁知道她会偷偷地生下了他的儿子。什么样的原因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向自命不凡的她,原以为得到的是一份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纯洁无瑕的爱情,谁知道只是一件外表看上去崭新,却被人穿过且生了虱子的旧衣服。
胃里突然地翻江倒海,恶心。
试想一下,如果祝英台发现她的梁哥哥曾与别的女人有过海誓山盟、巫山之雨,并有一个私生子的话,英台还会为追随他而弃了父母弃了生命,甘愿做一只蝴蝶吗?
不。
她一直憧憬能是英台,她要的,是一份纯真的爱,就像一张洁白的纸张,等待她来为所爱的人书写他们的故事,这要求,过分吗?
10年
她又嫁了,在结束了那段让她几乎死掉的婚姻之后。她对小诺的妈妈说,去找他吧,好好的给你们的小诺一个完整的家,我和他,是一个错误,是吗?只是一个错误,那为什么说完这番话后她痛得仿佛连呼吸都断掉了呢?
那个人她是不爱的,但又想,不爱又怎么样呢,死去活来的爱过又如何呢?换回来的,还不是这颗支离破碎的心?
他说:嫁给我吧。
她说:我不爱你,我的心已经死掉了。
他说:我会争取的。
婚礼的形式那么熟悉,只不过这一次她觉得更像一场戏,她在其中,扮演着女主角。
舞台上的祝英台到底只是演员,那声梁兄虽然唤得凄然婉转,却因了刻意的演绎多了几分虚假。曲终人散去,剩下的只是那流泪的红烛,和那摇曳的烛光下笑得有几分狰狞的男人。
她终于如梦方醒,歇斯底里,她扯碎了窗上的大红喜字。她看见,有一丝怒火,从那个男人的眼中闪过。
冷漠、争吵、怒骂,怒骂、争吵、冷漠,周而复始,她和他开始像两只好斗的公鸡,红了双眼,把对方啄得伤痕累累。没有了爱情的婚姻,是她噩梦的开始,她用了别人的错误,惩罚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女儿降生在硝烟弥漫、一地鸡毛的家里。
她有时看着过去的照片想着若干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水灵纯真的女孩,和那个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小小心愿,她想,那是曾经的她吗?或者只是她某个午睡时的梦境,又或者是她前世的夙愿?
当别人用充满了同情的语气告诉她,他有了别人时,女儿8岁了。她忽然地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才想起,她已经记不起他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他该有女人的,10年了,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然后是女儿。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他的灾难,刻薄冷血,他该有一个女人好好地疼爱他的。
婚离得出奇地顺利,他只要求,不要把他的错误当成离婚的理由。她答应了,法庭上她对法官说,因为他爱喝酒,因为她对酒深恶痛绝。他留给了她大半的家产,还有女儿。当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那个男人拎着行囊推门离去时,不谙世事的女儿说了声,爸爸再见。她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10年,她从一个争强好胜、自命清高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形容憔悴、面容枯槁的中年妇女。一个女人,能有几个10年呢?那老去了的,又何止是容颜?
原来只是故事
她又去过10年前的地方,她看见了那个警察,曾经清瘦的他有了微凸的将军肚。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快和他一般高的男孩,该是小诺吧。他们一边说笑,一边从她身边走过去,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可是回来的脚步却变得轻松起来,一颗心也变得淡定、从容。生命中有些东西,是该放下的,放,不是忘记,是保存。在记忆的深处,不是吗?
她终于又有了家,她带着她的女儿,他带着他的儿子,没有婚礼。这许多年走过来,她知道,繁华热闹总是用来养别人眼的东西,会转瞬即逝。她就那样素面朝天,简单而郑重地走向那个有着温暖的眼神的男人。
他不是个浪漫的男人,只是有了他,仿佛是一只漂流了很久的小舟驶进了一个温暖的港湾。从此安然,不想再远航。有了他的日子,她才知道,家,原来就是孩子的嬉戏声和厨房飘来的饭菜的香味。爱,原来可以无关风与月。只是那琐碎平淡日子中最不经意的一句,你饿吗?你渴吗?你哪里不舒服?
他很爱她,只是不喜欢越剧。每当她心情好了,“咿呀”地哼上几句时,他会皱眉,他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17年前,她曾经有着怎样的少女情怀。 她曾经在那个蟀叫蝉鸣、夕阳西下的午后,许下了一个怎样的心愿。她曾经那么想和她心目中的梁兄演绎一场怎样的爱情故事。许多年过去了,她就像一枚青涩的果子,在经历了暴晒、雨打、风吹后成熟起来,她终于知道,梁兄,原来只在故事中。
而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柴米油盐的日子却是真实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