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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

发布时间:2022-08-14 17:25:43

老六叔和自己的亲侄一起呱呱坠地的时候,正当晌午,天光锃亮,夏季里的微风在堂屋里的两铺大炕上恣意穿行。此时六叔的父亲和六叔的哥哥正在北山包的黄豆地里挥汗如雨地拔大草。黄豆地里黄豆的茎叶与野草并肩疯长,黄豆的果实此时也正在某个私秘、温暖、潮湿的暗处萌动,其自身的价值和与人的惊喜都还未为可知。

六叔的妈妈和六叔的嫂子看了一眼直脱脱的阳光,顾不得光裸的半截身子粘着血水以及疲惫,汗马流水地赶紧下地,分别给六叔他爹和六叔他哥做午饭,而此时仰躺在各自炕上的六叔和六叔的亲侄,却扎煞着胳膊腿,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来来回回的风令六叔十分的不高兴,加之从肚腹间横冲而来的饥饿,激怒了六叔。于是六叔开始没命地哭嚎,大有声嘶力竭之势。耳听着六叔哭得行将背气,六叔的妈再也坚持不住,嘴里骂着“该死的要账”,把水瓢撇到锅台上进屋,扯开衣襟给六叔喂奶。六叔他妈的两只瘪奶子被他上面的若干个兄弟姊妹掠夺,已然没什么汤水。六叔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妈的奶子吮得只剩下一层呼嗒呼嗒的肉皮。没有了温热咸腥的奶水,六叔又开始哭嚎、叫嚷、蹬踹,六叔他妈便急头白脸地把六叔的嫂子拽到炕上,将六叔嫂子的奶子按到六叔嘴里,尽管六叔几乎被喷涌的奶水呛到,可他连哼也没哼,奔涌的奶水根本容不得他胡思乱想。六叔吃得无比舒服的时候,六叔的侄子却努力睁着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冷飕飕的风尽管让他十分地不适应,可他一直在努力地适应,或许从那个时刻便养成了思索的习惯,以至于他后来一生都在思索中度过。

六叔打小养成的习惯就是不断地哭嚎和叫嚷,饥饿如此,其他亦如此。也许真是应验了叫唤的孩子有奶吃,尽管六叔起小就生活在随时面临饥馑和困顿的环境之中,而他却向来都是应对从容,丰衣足食。

六叔和他的亲侄并肩长大后,心眼儿比汗毛都多的六叔成了生产队里最轻的财粮员,所谓的财粮员到底是个什么职务,很多人不懂,估计其权利相当于县城里的财政局局长加上粮食局局长。

而六叔的亲侄却身穿军装,保家卫国去了。作为那个时代最值得人向往的职业,六叔却十分地不以为然,甚至在他与朝夕相处的亲侄交换临别留言的时候,他依然忧心忡忡地告诫道,切不可再回来了,你若不能在国家里谋个饭碗,你会饿死在田地里的。

六叔在田地里游刃有余,既下得田地耕种,又上得场面周旋。而六叔亲侄则在遥远的大山里挖洞,据说挖洞是一项极其秘密的工作,所以直到六叔他亲侄复员时,也不知道挖洞到底为何,而那个一直未挖通的山洞也永远成了六叔取笑他亲侄子的话题。

六叔的财粮员工作十分的隐秘,他的所谓的账本以及现金或粮票一类的东西都深藏在一只深达1米的木箱子里,木箱子又高高安放在一个炕琴上。六叔每每摆弄账本或点数现金,都站在板凳上,把脑袋深深地扎在木箱子里,久久不出。经年累月,六叔的木箱子成了一个变化无穷的神秘之所,他们全家能够在全村人都十分饥馑的时候,坚持吃上馒头或过水面条,以及槽子糕、莱阳梨罐头等稀罕东西,全赖那只神奇的木箱子的功劳。

在农村,漫长的冬季总是让人无所事事,忙活惯了的农民忍受不了没有活计的枯燥,浑身的力气也不得不借助酒精在土炕上跟老婆消磨。手里还宽敞的人则聚集于谁家的土炕上,看纸牌、推牌九或四打一。六叔是四打一的超级好者,不仅亲自上阵,还把阵地选择在自己的家里。尽管农村里的小赌博屡禁不绝,提供赌博场地的人家也总是被公安罚款,六叔却从来也不在乎。即便是公安走到了门前,他仍然面不改色,把刚抓好的一把牌揣到挎兜里,把公安迎到外屋,表情热络地和公安说话,然后便将公安送出大门,临走还不忘跟人家紧紧地握手,让那些提心吊胆的赌客十分地羡慕和惊讶。

六叔打四打一也出奇地熟练,经常看着一把陪输的牌,一到了他的手里,总是在险象环生中取胜。一个冬天连着一个冬天,六叔的老婆看着新买的电视,感慨地说,要是有一台洗衣机就好了,省得洗衣服把好好的一双手糟践得跟锉一般。

夏天水暖,再怎么洗衣服也不会让手遭罪。冬天才刚刚开始,六叔就支开了牌桌,元旦一过,大家都去采购年货,而六叔的年货却是一台当时农村里只有耳闻没有见过的洗衣机。洗衣机在屋子里转着,众多的妇女艳羡地盯着,其中也有盯着六叔的,那火辣辣的眼神令六叔从不畏惧的心也过电般振颤。如此享受也就罢了,六叔却冒出了“这都是你们老爷们儿帮助买的”,一句话刺激了已经红眼的妇女,众妇女立刻急头白脸地狂奔回家。以后的几天,那些好玩儿的爷们儿不是被打得乌眼儿青,就是遭到了小猫洗脸,直到春节也没敢再玩,而六叔老婆梦想再有一个甩干桶的愿望,不得不被推迟到来年。

家里缺什么要靠赌博换取的,六叔是少有的一个成功的范例。他之所以成功,秘诀完全在于他知道什么时候收手。自从农村第一次土地承包后,六叔失去了财粮员的职务,而他也就戒掉了赌博,这在他们村子又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六叔那些过去的牌友在他家无论怎么转磨磨,六叔就是不动。如是数年,再无人用“是狗改不了吃屎”教育孩子。

土地承包之初,大家都热火朝天地耕耘着自己的土地,其内心之殷实与幸福,使得人们找到了当地主的感觉。所以人们热衷于留连在土地之间,吃饭、聊天、盘算,皆在田垄间进行,而有些年轻的夫妻甚至半夜里到自家田地里快活,其“地要能怀孕生地,连地都一起拿下”的理由也出奇地各路。

六叔真把地整怀孕了。

土地私有后几年,承受不住各种赋税压力,又远望着城市里的物欲不能自禁,于是纷纷怨恨起田地的累赘,于是纷纷聚集在六叔为了方便第一条通乡公交车而开设的杂货店里。乌烟瘴气地喝酒发飚甩大鞋,甚至高喊着谁要是能保证把他们的粮食任务完成,地就白给谁种。可是,当时谁都知道那是给别人扛活的差事,傻子都不干。

六叔干了,一干就是十几户,数十垧。

是年春耕,六叔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把那些走了爷们儿的女人,多数是当年用眼睛电击六叔的女人们聚集在庭院,早发干粮、水,晚发5块钱工资。这种上班一般的工作让好奇爱聚堆儿的妇女们兴奋不已,尤其是在自己心仪的男人的带领下,配上一些荤荤素素的笑话,春夏过得十分地快乐且飞快,以至于都忘记了炕头被窝里少了老爷们儿的孤寂。

秋天丰盈,人心也齐,尤其是被春夏涨满了激情的妇女们开始不听六叔使唤了,甚至有个别比较猛的主儿,经常趁六叔不注意,瞅冷子把六叔按到背旮旯的草堆里或苞米地里一顿乱咬的事情时常发生。六叔于是在工作之余还要多加防备,光裤腰带就扎两条。可六叔老婆依然经常发现六叔的大腿内侧青一块紫一块。眼见如此下去,洪水般泛滥的寂寞不仅毁了妇女们也会毁了六叔,六叔那几十垧地就指着她们来收割了。于是六叔雇了汽车,拉着妇女们进了趟城,先逛百货,后逛联营,中午下馆子,晚上看电影,半夜拉回来,都累且兴奋着,而后又不得不为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消费而给六叔继续干活儿。

六叔的地在而后数年都不断增长,那么多的地也没让六叔束手无策。倒是那些妇女都已经习惯了每年给六叔干活儿,没有任何风险,挣的又是现钱,有钱了去逛逛城里,养活家用还有男人。一个个的虽然手脚僵硬,脸蛋儿却越发滋润,惬意得不行。

六叔却日见黑瘦,即便是每天鸡蛋、牛奶加啤酒也无济于事。当然这与六叔生活在女人堆儿里毫无关系,六叔在女人面前还是属于裤腰带比较结实的主儿,他看着自己好比当年他看着那一米高的木箱子一般。后来他的亲侄来看他,尽管他的亲侄当了官,他依然满不在乎,且还要数落他,好好当官,别整掉蛋了,就你这样的,非饿死不可。

六叔蔫巴地发财了,在别人的田地上用别人的女人,演出了数年完美的借鸡下蛋。后来取消了土地税,田地犹如养大的18岁姑娘,令人稀罕的不行。那些进城的爷们儿,急三火四地奔跑回来,看着自己的女人站在堂屋里,“嘎巴嘎巴”活动手指头,立刻扑进六叔家杂货店,一边给六叔敬烟一边献媚地和六叔套近乎,目的无非是想把自己的田地赎回去。

六叔的3个挨肩孩子逐渐长大,六叔唤回他的亲侄,当着他亲侄的面怒骂着3个孩子,责怪都是他的亲侄带的好头,一个个的掐半拉眼珠子没看上种地,然后不容分说地将一捆子钱摔到他亲侄面前,你他妈赶紧把他们给我领走,我看着就膈应。

六叔老了,3个孩子都出息成了干部。3个孩子争抢着把六叔在农村的田地转包出去,把房子卖掉,在城里给六叔买了大房子,房子和六叔他亲侄挨着,六叔和他亲侄见天能看见。尽管六叔他亲侄每天车接车送地上下班,六叔却在园子里撅腰凹腚地种菜,可六叔的身体越来越好,经常坐在马扎上喝着啤酒教训他亲侄,就你那熊样儿,一天锹镐不动的,早晚完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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