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爷爷。他已不再是受病魔折磨时的样子,他精神很好,脸色好像还有点儿红润。当时我正在厨房喝汤,抬起头时便看见他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我很惊喜,却无法用言语恰如其分地形容出那种惊喜的心情,只记得我走过去呼唤他,握住他的冰凉的手。之后,我从梦境中醒来,一切消失。
我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没有开灯,只感觉眼泪在脸上肆无忌惮地纵横。10个月过去了,原以为一切已经淡化得足以忘却,可是,我突然很想爷爷,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怕他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会寂寞。爷爷生前很朴素,好衣服都舍不得穿,一条两个膝盖都打了补丁的裤子他穿着晃悠了大半个冬天。他总是说家里不富裕。我给他烧了很多“钱”,我说你一定不要再像从前那么节省了。我也常常想到《人鬼情未了》中的镜头,我想爷爷一定在注视着我,在黑暗中,在我看不见的某个角落,默默地关心着我。
爷爷病了3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处于瘫痪的状态。我对他的大部分记忆就停留在那个阶段。为保持平衡,他常常拄着两只拐杖在家里慢慢地走。那时他的筋骨已开始松懈,全身是非常痛的,但他从不呻吟。有时候我走过去扶他,他倔强地摇头,像个任性的孩子。他也时常对我微笑,把好吃的东西塞给我。
爷爷是个不多话的人,但他常叫我们认真学习,大伯的儿子考上了北京科大,后来又考了博士。捷报传来,爷爷露出残缺的牙齿笑得合不拢嘴。虽然爷爷不知道“博士”是什么,但他很自豪地说:“你们也要像小虎(哥的名字)那样,考个博士!”
爷爷不是高大魁梧的人,长期的病痛更是让他日渐消瘦。我扶他在床上坐着的时候,总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突兀的骨头。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很多亲友围在床边看他。他用混浊的声音努力地从喉咙叫出我的名字,目光呆滞地看着我,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握紧他瘦骨嶙峋的手,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地掉在被子上。
爷爷去世那天是冬至日,村里人说垂死的人是挨不过这个坎的。下葬那天早上,下了很大一阵雨,天气冷得异常。我跪在雨水里咬紧牙关全身像筛糠般发抖,突然感觉到有凉丝丝的东西掉在脸上,才知道是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眼前交织成一张网,将整个世界变得扑朔迷离。我坐在爷爷的坟前久久不肯离去。我想起读小学的时候父母不在家,爷爷踩着厚厚的积雪背着我去学校,我小小的手抓不稳雨伞,总是让雪花落满他的全身。而现在,他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再也不会教我们堆雪人、带我们去铲雪了。我心如刀绞,泪水决堤般夺眶而出。
雪愈下愈大,雪花狠狠地落了我一身,钻进我的脖子里。我在积雪中踉踉跄跄地奔跑,好几次摔倒在雪地里,摔倒的时候我就拼命地抓着雪费力地哭,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怆和绝望。
此后,我很多次梦见他。梦中他对我微笑,没有说话,但他慈祥的笑容让我觉得他过得还好,我很欣慰。我想他终于可以摆脱如影随形的病魔了。我也很想和他说点儿什么,再叫声“爷爷”,可是梦中我怎么努力都开不了口,这让我很难过。
我常常想念爷爷。记忆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直下坠,他背着年幼的我,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靴子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穿着棉鞋的脚恣意地踢着,笑容幸福。
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