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起那个叫开开的女生了。庆幸的是我记得那是一个女生，之所以后来一直没有联系，是我想不起来，于是用笔慢慢回忆。这似乎是一个初恋，也是一场无法原谅的误会。总之，是这样的。

小学六年级，我的视力还没有被破坏的时候，被老师调到后排。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认定视力不是什么好东西，开始丁自我践踏。上课看看小人书，看看连环画。陪我一起的都是后排一伙的后进兄妹。因为我有书，所以他们也对我客气。因为我不是问题生，所以他们的客气中透着冷淡。只有开开不同，热情，奔放。只记得她大眼睛，厚嘴唇。

开开本来一个人坐，因为热情，使我感到一种被冷落中的温暖，于是我挪着自己的桌子直到和她并排坐齐。据说开开每天都是6点到校，用力地把整张桌子擦得很干净。我来了以后，她努力地开始擦两张桌子。开开惟一美中不足的是，鼻子上总是糊糊一片，挂着鼻涕。不过那个时候无论男生女生都不太主张淑女绅士论，现在想想那个倒也可以忽略不计。

流言蜚语是我学到最早的成语之一，其他的还有门当户对，两小无猜。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不看连环画了，而是每天趴在桌子上和开开演示我新看的《机器猫》。每次一说到“机器猫”这三个宇的时候，开开就会呵呵地笑，我也就呵呵地笑。笑“机器猫”这三个字?现在想想还是不明白。已经有同学开始说我和开开是夫妻了。小时候的讲法比现在直接多了，直接跳跃过不必要的过程。我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开开也是。我觉得很纳闷，就连隔壁磊子说“开开你让童童香一个”的时候也是如此。开开扬起头，呵呵的笑着，等着我去亲她。她一脸的幸福。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她，这个笑容在爸爸亲妈妈的时候也出现过，妈妈说那叫幸福。我正准备亲她时，磊子又用不可琢磨的表情靠上来说，“童童，你还不知道开开是傻子?”

“呀?”我的声音很大。

“嘘，干吗那么大声?”知情者不高兴地嘟囔。

傻子?怎么可能?开开是一个傻子?她的脸没有变形，也没有流口水，虽然不能说她有多么的聪明，可是她也曾高兴地告诉过我，她管她家的那只黑猫叫做机器猫。这么幽默的她，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你不相信?”磊子怕是把我也当傻子了。

“怎么可能?”我小声地反问。

“怎么不可能?”磊子转过头，喊，“开开，亲我一下。”开开幸福地亲了磊子一下。

我突然有一种受侮辱的感觉，一把将磊子推开，紧紧地坐在开开的身边。可能开开真的是傻子?这会是真的吗?有这样的傻子?帮我擦桌子，会兴高采烈地听我讲机器猫的故事，还会小心加得意地告诉我，方便面吃到一半，再泡半个小时，又是一大碗。傻子?

是不是我出了什么问题?我是傻子?还是磊子是傻子，或者真的是开开是傻子?

“她是傻子，为什么还能来上课?”我忍不住再问磊子。

磊子没好气地回答我：“她奶奶是菜市场卖肉的，早上总是要开开把最新鲜的猪肉带给老师。”开开的奶奶给老师送肉要他们不要扔下开开?

我不禁回头看了开开，她正在笑眯眯地摆弄三块橡皮，那一次她就是用橡皮给我说了一个动物园的故事。她，也许不傻。

也许，顶多是迟钝，迟钝并不是傻子，不能因此而放弃她。

“开开!”我小声地叫她。

她抬头时下课铃声同时响起。那么巧?

她站起来在一片嘈杂中乐呵呵地大声说：“去我家看机器猫，机器猫昨天生小猫啦。”

我闷闷不乐，是不是傻子的问题让我心跳加速，呼吸沉重。我跟在她后面步履蹒跚。“怎么了?”“没怎么。”我淡淡地回答。后来她和我并列走，大声说机器猫，机器猫。突然我就不想走了。就是突然一下子我停了下来。

那一天我一定让开开觉得很奇怪，很奇怪，她一定在想为什么突然我停下来不走了。我一直没有动，远方传来一声“开呀”，那是她在街坊可以玩到天黑不回家的朋友在喊她，趁她反头时，我转身就走。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扔下一句话：“今晚我有事我突然想起来，不去了，你自己玩吧!”走了很远，我仍然感觉到她那声伴着疑问的“咦”。

同样的问题我又想了一遍。天哪，想想我这些天和一个傻子谈笑风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怪磊子他们那样看着我。我岂不是也成了傻子?我有脱不了的嫌疑。我决定，明天起，不和开开坐了，不给地讲机器猫的故事了，不要她帮我嚓桌子了，不和她说话了。总之，划清界限，她是傻子，我不是，我是正常人。 第二天，开开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有去看机器猫的孩子，只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摆弄三块橡皮。第三天也没有说。第四天也没有。后来也是，没有。再后来，即使想说，我也听不到了。她已经不读书了。 ’她开始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怀疑是不是我逼走了她。因为那件事后，她便没了朋友，她就走了。在这之前，没有人和她那样近。我半路杀出来，和她那样好，又突然离开她，仿佛是为了给她最后的超重击似的。这样是不是很过分?从热情似火到冷若冰霜。我那么小，怎么想得到自己会有感情?

如果我当初就知道开开是智障，我就不会这样去做，我不会和她那样亲密，不会和她一起窃窃私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伤了。无心之过，我责备谁?责备谁?带着这个疑问，我小学毕业了。

就在前几天，我在食堂吃面，搅动着碗里的面，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开开对我说的那句话，童童，方便面吃到一半，再泡半个小时，又是一大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