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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乡村代课老师最后的钟声

发布时间:2022-11-24 19:10:26

 腊月十五的太阳刚摸到山顶,排捧村小学便响起了上课的钟声,刚烈、辽远,透着一种沧桑,在这个位于湘西保靖县吕洞山区的苗寨里,穿心扯肺地回荡着⋯⋯

这是一学里最后一天的钟声。55岁的代课老师杨忠明,在这口钟下敲了整整28年。

作为2010年全国万将要被清退的乡村代课老师中的一员,这会是他教学生涯中最后的钟声吗?

他不愿意碰这个话题。只是说,最近常做梦,有一次,他梦见排捧村小学突然消失了,急得翻山越岭到处找,山那么高,孩子那么小,他们到哪里去上学呢?

这辈子,他似乎一直都没走出这些梦境,幸福并煎熬。

一口钟,一座山寨的梦想

保靖是国家级贫困县,境内有湘西苗族地区第一高山吕洞山,排捧村就在吕洞山上。贫穷、闭塞,使得这个苗家山寨祖祖辈辈没有请进过一个教书先生。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村里有了第一个代课老师石家成,是位在外读过书的本村人。杨忠明就是在石老师手下完成了小学启蒙教育,考进县城中学,高中毕业。

那一年,石老师去世了。县上派来的两个公办老师待了不到3个月先后离去。排捧村小学散了。

杨忠明跑到老师的坟前,重重地磕了3个头,抹着泪留下一句话:“老师,我要把你的事干下去!”

1981年秋天,26岁的杨忠明在全村父老乡亲一致推举下,成为排捧村历史上第二个代课老师。

开学前一天,他揣上刚拿到手的一个月的15元工资,又背上一袋米,跑120里路赶到县城。先去集市卖了米,口袋里又多了点钱,之后跑到废铁公司东挑西拣,花18元钱买下一口钟,又花两元钱买下一把用来敲钟的砍刀,连夜背回村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忠明就敲响了排捧村小学重新开学的钟声。杨老师酸甜苦辣的代课生涯,就在这钟声里开启了。

新校舍是3间老木屋。没有课桌,杨忠明找来砖头,上面搭木板;没有黑板,就把几块木板钉在一起,刷上黑漆;没有凳子,就从自家和亲戚家一个一个地凑。冬天,刺骨的寒气从没有遮挡的窗户里吹进来,在黑板上结下一层厚厚的冰,每天早晨上课前,他都要先点上一捆草,把黑板上的冰烤化。

当时村子里的人大多是文盲,七百多口人识字的不到二十个,家家户户穷得夜里连煤油灯都点不起。为了能让孩子们完成家庭作业,在6年多的时间里,每到晚上,杨忠明都要端上煤油灯,把二十多个孩子的家逐个跑一遍,一个一个地辅导,回到自家时,常常已是后半夜了。

刚刚学会的文字、计算,在孩子们心里打开了一片新奇的世界,也第一次从课本上接触到大山外面的世界。他们会经常问:“老师,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繁华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繁华,这辈子,他去过的最远最大的城市是保靖县城。

大山里的启蒙教育,就像刀耕火种,艰难而充满渴望。一人一校的复式教育,杨忠明坚持了23年。直到2004年,随着自然村的合并,排捧村小学与原邻村的两个小学合并成为包括一至四年级的“片完小”。公办老师依然派不下来,只得从邻村又请来两个代课老师,杨忠明兼任了校长。

学生多了,操心的事更多了。

为扩建修缮校舍,杨忠明把自己当月刚刚拿到手的已经是每月500元的工资,全部买了瓦。那个月,他家里吃了上顿找下顿。

一种梦想的力量,常常能让人为之赴汤蹈火。杨忠明心里,就是为了一个梦想——用文化把山里的孩子扛出去,用文化把山寨的希望托起来。

钟声里,有最伤心的痛

杨忠明做了28年的代课老师,敲了28年的钟,心里最深的一块痛,是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却相继在他敲响的钟声里辍学而去。

因为一个字,穷。

在排捧村,杨忠明是唯一一个靠工资吃饭的人。

他全家5口人,一亩多地,打下的米吃不过半年,他的工资需要负担一家人吃穿用等所有生活开支,而他还要经常拿出钱来,为那些家庭更穷困的学生买作业本、文具盒、书包等等。

一次赶集,11岁的女儿看到别人家的女孩都买新衣服,也想穿新衣服。一件新衣服不过10元钱,可她妈妈手里攥的票子数来数去,刨掉油盐酱醋的花销,只拿得出两元钱给她买了一件人家穿过的旧衣服,搂着女儿,妈妈流泪了。

生存的压力,让杨忠明在做老师的同时,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农民的角色。每一个暑假他都要跟上一群村民,背上行囊,去长沙附近的郊县当“稻客”,替别人收割稻子,一亩地80元,一季收下来,能挣到400多元。

贫穷就像一座山,压得杨忠明喘不过气。看到村里很多人家长年在外打工,日子都过好了,他也曾动过念头放弃当代课老师,凭一身力气,一定能让家里人过上轻松日子。

小他9岁的妻子石金香坚决不同意。在她眼里,文化人是最金贵的,教书先生是最荣耀的。她对自己的男人说:“我没文化,我去打工。你有文化,你要教书。”

山里的女人心地透亮、刚强,认准的事,就能把自己舍上。这些年,石金香除了耕种好自家的一亩多地,养下一口猪,一头牛,还几乎干遍了所有她能找得到的活儿。

那年寒假,杨忠明赶到矿山帮妻子背矿石。丈夫回去那天,石金香把挣下的所有的钱都塞到他身上,带上一句话:“你好好教书,村里孩子要靠你,我们全家等着享你的福!”

石金香盼望的福似乎只是一弯水中的月亮。尽管做了二十多年的代课老师,转正,对于杨忠明,只是一个念想。他曾托人到镇上问过,回话说:想转正至少也得是个民办老师,代课老师不在教师的花名册上。

无缘转正的杨忠明依然尽心尽责地做着他的代课老师。自己的3个孩子,在贫困中相继离开了学校。杨忠明心里痛得不能碰。

钟声已化为他的心弦

上课下课,6节课加上早晨和中午两次预备,杨忠明一天要敲14次钟。28年的老钟,钟口已经破损,砍刀磨出了大豁口,可在杨忠明的耳朵里,它们越年久,敲出的声音越美。那份感觉,积淀了太多内心的挚

走进杨忠明和另两位代课老师的办公室,简陋而整洁。刷着白灰的土墙已经剥落,3张破桌子,3个破凳子,墙边烧着一盆炭火。每张桌子上都整整齐齐摆放着学生的作业本、计算尺、备课笔记等等。杨忠明说,这辈子虽然不容易,但快乐最多。

每个学期开学,杨忠明都会给每一个学生量身高,看看与上一个学期相比长高了多少。最后给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总是:“同学们,老师祝贺你们的身体又长高了,但更重要的是你们的知识也要长高,这样才是真正的长大。”

每个学期末发成绩单那一天,杨忠明总会让孩子排起队,挨个把孩子们抱起来,举过头顶,亲亲脸蛋。

28年的代课老师,杨忠明教出的学生已有上千人,有一半多的学生后来都读到了初中、高中,十多个孩子考上了大学。他办公室的抽屉里,珍藏着好几封在外地上学的学生们写给他的信,其中有现在湖南某学院学生石冬梅的信,信还有一个标题,叫“我在贫困中的生命价值”。

杨忠明把这封信读了好多遍。他感慨道:“这个孩子说得多好——贫困中的生命价值。排捧村小学这个摇篮,就是要让更多的贫困中的孩子懂得并创造出生命的价值!”

日子就像山里的泉水,流去再不回头。杨忠明把一生的好时光献给了排捧村小学,人已老了。

说不清从哪天起,他的眼睛花了。

近两年,他的胃开始闹疼,有时讲着课,那疼就来了。疼得厉害时,就用课桌的一角顶在胃部,接着讲。

看到老师痛苦的样子,许多孩子都哭了。

采访中的一天,正遇上杨忠明在教语文课中老舍的一篇文章《母鸡》。几十个脸蛋被大山里的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孩子高声朗读着:“它负责、慈祥、勇敢、辛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它伟大,因为它是母亲,一个母亲必定就是一位英雄⋯⋯”

泪,无声落下。

杨忠明这一辈子的角色,不就是排捧村小学的“母鸡”吗?

夕阳如血。

杨忠明走到教室外,敲响了排捧村小学这个学年的最后一次钟声。

湘西自治州教育局的材料显示,十多年前,全州有上千人的代课老师,到2009年只剩390人,大部分是这两年清退的。杨忠明所在的保靖县水田镇,目前还有11位代课老师。

春暖花开时,杨忠明还会站在这里,敲响新学年的钟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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