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布道者
拍摄艾滋病纪录片,一夜长大、
尽管从小脑子里充满着奇恩妙想,但是从小学到大学,林可亭的生活一直不愠不火,按部就班,用她自己的话说,20岁以前没有任何激情可言。
林可亭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母亲对她特别严厉。她按照母亲设定的轨迹安安稳稳地读书、考大学,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这样平静的生活却渐渐酝酿出林可亭对于荡气回肠人生的向往。
2008年,林可亭参与了一项纪录片的拍摄工作,这部纪录片是美国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来华制作的,关于艾滋。林可亭和几位朋友一起协助他们拍摄,林可亭负责采访整理有关艾滋病的内容。这算得上是林可亭第一次把自己放置到真真实实的社会中,而且接触到的还是社会的边缘人群。
在纪录片拍摄期间,一次林可亭陪同伴们一起去采访艾滋病患者。在一个贫苦的村落里,林可亭见到了一位病重的女患者,患者的丈夫已经去世一因为艾滋病。这名女患者的病正是丈夫传给她的。除了干枯的形貌,女患者那绝望的眼神更让人揪心,采访时,她口中一直喃喃地说:“为什么会是我?”
在那个村落里,有相当多的艾滋病患者,女患者大多绝望无助,而男患者则谈笑风生。社会的现实像是巨大的影子,第一次投映在林可亭的心上。林可亭想:“面对不幸的人生,男人和女人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这个问题成了一条引线,触动林可亭走出原来封闭的个人世界,努力去感知真实的世界。
去贫民窟,做布道者
2008年冬,印度本土以“自助”为核心的非营利性组织SVS面向国际招募志愿者,当得知这个组织的志愿者将前往印度农村和原住民共同生活时,林可亭立即递交了申请书。小时候读百科全书,林可亭心里充满了对土著生活的向往,那时候她总是想象着如果和爱斯基摩人、亚马孙森林的吃人族相遇,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美丽故事发生。如今能有与印度原住民接触的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
后来,林可亭才知道,她居然是这个项目的第一个国际志愿者。在她踏入那九个村庄之前,几乎那里所有的村民从来都没有见过外国人。后来,又有其他几位来自波兰、德国的国际志愿者陆续加入这个项目,林可亭和他们共同组成了前往印度农村的团队,他们将一起为提高乡村就业率、妇女权利、维持农村人口(避免老龄化)、教育、生活以及农业用水工程等工作而努力。
在印度的日子里,为了做好以上各项工作,林可亭和搭档们需要辗转各个村子,拜访近百户家庭,因此,他们几乎每天都要翻山越岭,穿越大片荆棘丛和茂密的树林。林子里遍地的荆棘让林可亭每只鞋底都被刺了几十个洞,有时候荆棘刺穿鞋子,把脚都刺破,但是林可亭只能咬咬牙,忍着痛前行,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困苦而耽误了整个行程的安排。
在印度农村,卫生条件很不好,洗热水澡是不可能的了,连洗衣服都不方便。每天顶着38℃的高温工作,汗水把衣服浸湿了,拧一下晾干了接着穿。
在《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看到的一切,就是林可亭在印度看到的一切——当然,除了黑帮没有看到以外。但是,林可亭还是喜欢印度、欣赏印度,因为在每一刻的印度,每一寸土地的印度,都可以发生复杂而多变的事情——
每天跟他买水果的人,他还是会用尽一切办法想骗你的钱,尽管你已经知道所有水果应有的价格。所以可以做的就是对他说不,然后放下恰当的钱,抓着水果大步走。“放心,他不会追上来的。”
街道上塞满了车,车里车外车顶都挤满了人,公交车里面的印度音乐总是震耳欲聋反反复复,一个三人座位总是挤着四五个人,车里总弥漫着阵阵奶味——妇女在公车上当着众人的面喂奶,而且印度人每天都会喝N杯奶茶,脚丫子总是横七竖八地摆着,不分彼此。
在印度过马路已经习惯了完全不看两旁车来车往的状态,因为看着车是永远都过不了马路的……
林可亭在不断发现新我的路上蜕变着,每天晚上,跟搭档们铺一条毛毡,躺在露天的院子里,看着星星出神时,林可亭总会静静地想,也许人生真的需要经历几次蜕变才能变得成熟。在一点点流逝的岁月中,林可亭的内心渐渐坚韧。
他既是毁灭者,又是起死回生者
去印度之前,林可亭的爸爸跟她描述他去印度公干的经历:每天吃的都是咖喱糊加饼,蔬菜和肉难得一见,牛和猴子满街乱跑,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贫民窟……但是当林可亭在印度和当地农民打成一片,跟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找不到让自己痛苦的理由。
在那里,林可亭养成了和当地农民一样的习惯。大部分印度家庭都不懂得烧水,林可亭就和他们一样,每天把未经煮沸的自来水放在陶罐里搁一阵子,然后端起来就喝。
在农村里,林可亭遇到一位素不相识的阿婆,这个阿婆看到有陌生的外地人来访很高兴。于是,她蹲在自家门口,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不断地用树枝、牛粪烤玉米给她吃,恨不得塞进林可亭的嘴里。那些用牛粪烤的玉米堪称神奇——直接把剥开外衣的玉米放在地上,然后用牛粪埋着,再点火,牛粪就是燃料。看着每一颗闪着黑光的玉米粒,林可亭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了——因为当地人也是这样吃。
在印度森林里,当地人请林可亭品尝一种花,一打开,里面爬满了蚂蚁跟小虫。但是当地人很热情,摘了很多花,盛情地递给她,请她吃里面的花蜜:在印度农村,林可亭帮农民翻新屋子,帮他们抹泥,而这种泥——也就是加了水的牛粪。林可亭觉得,当真正地融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再陌生,反而是在想起以前拒绝这陌生环境的想法时,倒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说吃穿住行上的困难已经不成问题的话,在观念上,林可亭则经历了一场战斗。初到印度时,林可亭曾经特别憎恶印度人的散漫。“往往昨天跟你约定今天早上十点有个会议,结果却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忘了通知你会议已经延期——因为他们的上一个会议还在进行中,而且那也是被延期的会议。”印度人习惯了因为某一个环节的迟到或者缺失,造成后续工作继续推迟的多米诺骨牌效应,而印度人却并不着急,很难看到他们为了一件拖延的事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后来,换一种心态去看问题,林可亭也变得豁然开朗,印度人生活的慢节奏,在林可亭看来不再是赖皮,反而觉得他们乐观,随遇而安并且心理柔韧性很强。她不再试图去改变印度人,而是重建自己做事的方式,把主动性发挥到极致。
渐渐地,林可亭觉得自己在印度遇到的最大困难不是没有自由,而是拥有太多的自由。“如果说以前在国内实习是给我一堆砖头,一张蓝图,让我自己去建房子,那么到了印度,我发现砖头要自己找,蓝图要自己画。”印度是一个容许年轻人天马行空的地方,当林可亭跟印度人工作的时候,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想做什么都好。”
让心理瑜伽一样柔韧
在印度生活的日子里,林可亭眼里的印度成为一个可以让人克服一切物质需求的国家。“人可以放下一切的行李跟负担,就带着自己的心灵观察周围一切。”一开始,害怕水质问题,林可亭总是提着水壶;怕晒,她总是戴着帽子,怕浪费时间,她总是带着手提电脑,怕忘却,她总是带着相机;怕寂寞,她总是带着手机,怕皮肤问题,她总是带着一堆护肤品……
由于工作原因,林可亭每周都要收拾一到两次行李去不同的村子住,这样一来,每次转移阵地,她的行李袋里总是装满东西。但渐渐地,林可亭发现,自己的行李越来越轻,她对物质的需求也越来越无所谓。行李从一开始是她沉重的负担,到最后只变成了四大件:一件披肩,一块肥皂,一对胶鞋,一套衣服。林可亭带着这四套“装备”走天下,舍弃了身外之物的累赘,连自己都觉得洒脱。
在印度几个月的时间里,林可亭感悟最深的是当地妇女所面临的社会压力。她和搭档们曾参加一个婚礼,但却几天后才见到新娘,但是新娘见到林可亭没蒙纱丽时,很夸张地低下了头,把纱丽蒙住整个头不断后退。那种羞涩又带着点怯懦的眼神,让林可亭心里电光火石般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入社会,采访艾滋病女患者时遇到的眼神。林可亭想,她要用镜头捕捉这样的眼神。
后来,林可亭不但用镜头记录下了妇女们的眼神,而且其他的珍贵眼神也被她用相机一一捕捉:孩童天真烂漫的眼神,老人冥想后洞悉一切的限神,农民遇到收成不好时忧郁的眼神……
在林可亭眼里,眼睛不仅代表一个人的灵魂,汇聚起来,更是一个民族的性格。
结束印度之行回国后,林可亭办了一场“印度眼睛”为主题的图文展。在那里,她向公众呈现出一个风格迥异的印度,区别于旅游节目和好莱坞电影中所传达给大家的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