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听见女人说自己复活了，惊悚不已；但他还是明白，关进棺材的人咋活复活呢？不可能的事情！就是说一定是女人的魂魄没散，没去阎王那里去报到，还在这里隐藏着。魂这个东西，聚而成形，散而成气。面前的与其说是女鬼的魂，倒不如说是自己的血脉在这阴暗的义庄成了精魄；想到这里，因为是自己的血，反倒还不怕了。不但不怕，反而还觉得有几分亲切。

他胆子突然壮起来！今天就是今天，自己光棍一条，任你是鬼是仙，反正这阴雨连绵的天，这人迹稀少的义庄！他坐起来，把烟斗装满烟末，抄起火镰，打了几下，火星乱蹦，他吹了吹，终于点燃了烟锅。抽了几口，心情稳定一些，没开口，先打量一下面前的女人。

女人不算很漂亮，但很年轻。长长的黑发，有点蓬乱，就像一对不听话的士兵；瓦刀脸，白兮兮的面庞；眼睛不很大，目光却很深邃，眉毛挤成一堆，显得精神分外忧戚。顺着眼，看不出不安分的诡异和害人的神情。

他看着她，甚至感到几分可怜。身上有点冷凄凄的，心里反而觉得热，甚至眼里也不知怎么要落几颗泪。哎……三年，自己的手指碰伤三年了，悄莫声息，出现这么档子事！说是梦吧，不是；说是真的吧，荒诞不经，传出去让人家笑话。他假装咳嗽几声，为了壮胆，使自己的紧张放松一下。就势摸一下冒火星的烟锅，热的，烫手，没有睡觉，自己醒着！既然是醒着，就应该有个主意，不能干等着，就算死，也应来个脆快的！再说，当年他帮助舅舅把她抓住，钉进棺材，也是为她好，并没有伤害她什么，如今她怎会伤害自己呢！

他紧抽几口烟，又匆忙吐出口外，这才说道：“听你说的，你是被我……我救活的？”自己听着都别扭，本来胆子是壮起来了，可是舌头还胆怯，不为自己做主，硬翘翘的。他感到有点脸红——不像男子汉样子！但又想，无论如何自己没被吓昏过去，没被吓尿裤子，也算了不起，也算英雄。他为自己暗自打气。的确，就凭这一点，是应该骄傲！

“是的，孙二哥……”女人像有点嗫嚅，气力不足。也许是不想高声，怕惊吓了眼前的恩人。

——“那，你要是还记得从前的事情，说来给我听听！”这句话倒还利索，舌头为自己露了脸。他又恨恨地抽了一口，痛痛快快地吐出来，以显示男子汉的英雄风度。

她低下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着了大半个脸，她伸手轻轻地一缕。他发现，她的手指修长，指甲很短，虽然有点苍白，但很灵动。她应该是一位勤劳的女性。

她说：“我是松鼠港人，婆家姓李。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我们婆媳两人。婆婆对我看管很严，就是怕我同别的男人接触，给他的儿子带绿帽子。呵呵，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哪里去找绿帽子？”一句话把他们俩都说乐了。屋里冷清清的气氛，有了几多活气。

“接下说……”他磕了磕烟锅，在炕沿下。几颗残火，半明半暗，滚落在地下。